抬頭。
無論身處多熱鬧的場合,當他沉默無言,總顯出幾分厭世的冷寂。
一抬眸,冷意消散大半,雙瞳盈滿燭火,似萬點碎金,把面部輪廓勾畫得凌厲又冶豔。
“我對花燈所知甚少。”
他開口,語調溫馴純然:“你可否為我挑上一個?”
和施雲聲一樣,江白硯也是數年來第一次過節。
施黛沒多想,仗義點頭。
“這是白象燈,象徵海晏河清。”
她一邊掃視,一邊耐心介紹:“下一個……”
視線落定,施黛抱起一個描畫有七彩紋飾的魚燈。
“魚的寓意很吉利,年年有餘。”
她展顏道:“要它嗎?”
魚燈個頭不小,色彩斑斕,用了特殊的工藝,內裡固定的竹篾能左右晃動,模仿彩魚擺尾。
江白硯道謝接過,低聲笑了下。
“你來我往。”
見他收下,施黛心情更好:“你也幫我選一個?”
五花八門的燈盞看得她眼花,拿起這個,又覺得另一個更好,做不到斷舍離,快被激出選擇恐懼症。
不如讓江白硯幫她挑一挑。
他會選擇什麼樣的花燈,施黛很好奇。
把魚燈提在左手,江白硯垂下眼去。
往施黛懷裡蹭了蹭,阿狸悄悄覷他的神情。
紅衣生豔,倘若氣勢不夠,便是俗氣。
江白硯把這身衣服撐得極好,只是……
當他收斂笑意,襯著滿身緋色,不似端詳花燈,像在看一具即將被剖開的屍體。
是一種含蓄的瘋,很有話本里一言不合就殺人的反派氣質。
江白硯探出右手。
指尖微涼,觸上一團亮色。
花燈不大,靈巧玲瓏,頭頂兩耳直豎,臉上被做出幾根細長的鬍鬚,像是——
貓。
心中有古怪的感覺飛速閃過,施黛問:“為什麼是貓?”
江白硯毫無異樣,提起貓咪花燈,眼底一片坦蕩:“像你。”
施黛微怔:“哪裡像?”
江白硯緘默不語,似在思考。
一息後,他眼尾輕挑:“或許……都愛吃魚和打盹?”
語調很輕,噙著玩笑似的揶揄。
在家裡,她的確每天睡到最後一個到膳廳,對此很有自知之明。
從江白硯手裡抱過燈盞,施黛噗嗤一笑,煞有介事:“好眼力,江白硯火眼金睛。”
在攤前選好燈盞,施黛拉著施雲聲的手,和鎮厄司同僚們一道前往河邊。
夜色已深,月懸一線,皎然如水。
鳳凰河停有無數畫舫船舶,船火映入水間,與街邊燈輝綴連成片,暈出迷濛弧光。
已有不少花燈順水而下,漂往視野無法企及的遠方,千燈萬盞,如銀河傾瀉。
河邊隨處可見三三兩兩的人影,多是舉止親暱的年輕男女。
施黛幫弟弟把花燈點燃:“想好願望了嗎?”
接過她遞來的白兔子,施雲聲認真思考。
正沉下眉峰,突然聽見一道似曾相識的童音:“雲聲——施雲聲!”
施雲聲僵住。
施黛沒聽過這個聲音,把來人的身份猜到八九分,循聲轉頭。
不遠處站著個六七歲的男孩,一手牽著像是他爹的年輕男人,另一隻手上,捧著盞氣勢十足的龍燈。
與之相比,施雲聲的兔子乖巧又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