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起唇,右手下探,觸及江白硯手背。
指尖掠過冰涼肌膚,來到他掌心,順勢合攏。
以禁錮的姿態,施黛與他十指相扣。
世上哪有真如朝陽一般,純然無瑕、心無雜念的人。
從小咬著牙一路往上爬,比起常人,她執念更深,也更堅決。
面對施黛,江白硯願意褪下滿身尖刺,贈予她少有的溫馴。
置身於江白硯眼前,她亦能破天荒地傾吐執欲,袒露朝陽下晦暗的陰翳。
施黛說:“我有時也會想,要把你關起來。”
她握得太緊,江白硯沒掙扎。
他只垂眸一笑,縱容應聲:“關起來也無妨。”
下一刻,江白硯問她:“嫁衣,你想看看嗎?”
嫁衣?
施黛不假思索, 雙目微亮:“想。”
念及昨夜江白硯說過的話,她惑然追問:“你不是說,要等繡完再給我看?”
江白硯只笑:“你不試試, 不知是否合身。”
施黛恍然明悟。
都說量體裁衣, 要做衣裳, 第一步肯定是丈量尺寸。
江白硯縫製婚服時, 施黛不在身邊, 他應是循著記憶, 裁了個大概。
喜歡的人親手為自己縫嫁衣, 無論是誰, 都會打從心底覺得歡愉。
施黛不掩期待,踮一踮腳尖, 髮髻悠然晃盪:“嫁衣在這座宅子裡嗎?”
江白硯頷首,握起桌上的燈燭:“隨我來。”
施黛小小歡呼一聲,跟在他身側。
臥房外是筆直的暗道,兩側分佈有數間小室。
燭火照亮狹窄長廊,施黛左右環顧幾眼,見江白硯開啟一扇房門。
這裡太安靜,木門被推開的聲響像垂死的哀鳴,撓在她耳膜上,莫名不安。
隨江白硯進入房中, 施黛一眼望見桌上平鋪開的紅。
心口似被猛地一撞, 她驀然頓住。
嫁衣殷紅, 灼灼奪目,錦緞窮極奢麗, 襯以點綴的圓珠,如霞光萬道, 琳琅生輝。
刺繡尚未完工,剩餘大半空缺,卻已勝過施黛曾見過的各式婚服。
被鮫淚綴滿的嫁衣,舉世難尋。
她的指尖輕輕發顫。
“刺繡用的是龍鳳花鳥,聽聞貴女出嫁,多為此圖。”
江白硯側目望來:“你可中意?”
施黛不答反問:“這些鮫淚——”
她最懂江白硯的心思。
春分夜,得知容器真相、被“施黛”背叛捨棄後,他大抵是落了淚的。
可獨獨一兩次流淚,哪積得下這麼多珠子,下意識地,施黛想到江白硯身上自虐的傷。
他胸膛上的傷口,每一道都又深又狠。
施黛握攏掌心:“這些鮫淚,全是你的?”
“嗯。”
江白硯揚唇:“喜歡麼?”
其他鮫人的淚水,不可能出現在施黛的嫁衣上。
他語氣泰然自若,眼裡是純然的期許,施黛一時心軟,沒了教訓他不可自傷的底氣:“……喜歡。”
兩個字出口,施黛音量小些,尾聲澀然:“以後別這樣了。”
她沒感受過這種程度的偏愛,視線落在嫁衣上,心臟彷彿分作兩半。
一半鼓脹充盈,往外沁出飴糖,另一半浸在苦水裡,體會到澀然的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