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暑假,靳邵並沒有在縣裡待到底,黎也走後不久,窩在酒吧、網咖、檯球廳各種娛樂場所消沉頹喪過一段時間,拎著行李回了桐城。
世界從火車到站那一刻就開始醞釀著翻天覆地,時間的齒輪飛速運轉,厄運降臨,這些年來享夠的福報一應推翻——比靳勇更先到來的,是靳勇欠下的賭債。催債的三日兩頭上門,提著棍棒鐵鍬,拿著張字跡潦草的欠條按在桌前,另外列印貼滿旅店門口、附近,訊息昭告天下,言論鋪天蓋地,靳家聲名狼藉。
那個年頭,小地方暴力催債,黑色產業滋生,累見不鮮,報警處理無用,有了第一次,地址暴露,家宅不寧,靳邵單槍匹馬和他們鬧架廝打,門玻璃砸碎,整個大廳乃至房間蕩然無遺,七顛八倒,打到最後雙方失去理智,刀光劍影,鬧動轟然。
在這場扭打裡靳邵先天優勢佔據上風,搶了鐵棍,掄倒幾輪,男人見勢不對,抄起碎玻璃胡亂劃刮,鋒利尖端最後一舉刺入。
先感覺到的不是疼痛,耳邊翁鳴,嘶啞成一條長線,直至失聰,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身上哪裡有什麼液體往外滲,滴滴答答,又落在了哪裡,恍恍蕩蕩,天搖地動。
四面八方趕來看戲的人們將狹窄的街道擠得水洩不通,聚訟紛紜,警車交混救護車的鳴響劃破長空,烏雲密佈,狂風侵襲,無數眼睛的目送下,一個失去行動能力,鮮血淋漓、氣息奄奄的男生被抬上擔架,另外三人都有輕重不一的傷口,拷上手銬,警車押送,一併送往治療。
……
有人說在彌留之際,能夠看通自己走馬燈式的一生,重新曆經那些生命中重要時刻的瞬間,就像觀看一部囫圇倉促的電影。
很虛幻的說法,靳邵以前看到那條討論帖就很好奇,但也不能死一死來證實什麼,又轉念一想,他這種人肯定死得早,人生片段都不會很多,沒準記憶閃回的時候,會因為真正難忘的過於稀少而停留地更長久一些——網、絡、都、是、騙、人、的。
淦你娘,腦子一片白,閃瞎狗眼的白,什麼也記不起,他還覺得不甘心,硬擠出一張人臉來,憤憤不平地想著,要是大難不死,再有睜眼之時,他一定會毅然決然地衝進網咖,找到那條瞎幾把胡扯的帖子闢謠。
……
一天一夜,搶救室裡的人舉目無親,各種程式走得手忙腳亂,黃銳冒雨趕到,收拾攤子,一把老骨頭軟在椅子裡。
小破地方什麼訊息都傳得快,李聰跟姚望聽說事故再趕到醫院已經是第二天,走廊裡和黃銳疲憊渾濁的雙眼對視,無言數秒,雙雙跪倒在地開始哭墳,最後讓護士給扶起安慰,說人沒事,度過了危險期。
倆人互看一眼,心有餘悸,繼續抱頭痛哭。
等人清醒,倆人開始跑人床前哭墳,驚天地泣鬼神地讓隔壁還以為蓋白布了,把他氣得氧氣罩裡全是氣霧,兩個好哥們還他媽天真無邪地湊到他耳邊說哥你激動什麼,你別激動。
他們真的很怕他一命嗚呼。
也真的生怕他不會一命嗚呼。
靳邵在醫院躺了月餘,腹部傷口反覆撕裂,每日見慣血腥,人都爛在床上。開學了那兩個也不常來,但頻率還是不低,放假就來,有時逃課來,靳邵說你倆像每天來確認我死沒死準備瓜分我財產的白眼狼。
財產。
算了,他有屁的財產。
就差沒流落街頭。
完了還有點慶幸。
還好那丫頭走得快。
早知道會成這幅鬼樣子……分手?他高高興興分它八百個來回不帶轉彎!
意外橫生,家裡破爛不堪,電話裡拜託了黃銳,給安扇捲簾門,案發現場他們用完就找人打掃,七零八碎的都扔了,房子清得很空。
放高利貸催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