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把玩許久的黑子,嗓音冷沉,客氣而疏離的道:“王上可否迴避片刻?”
巫王神色一僵,怔了一瞬,不知是因為這突然陌生的稱呼,還是因為這疏離的行為,喉嚨滾了又滾,竟破天荒的妥協,拾起青龍劍,悵然若失的出了亭子。
亭外,夜風襲人,熊暉正按劍踱著步子。見巫王掀簾出來,他趁隙往亭中看了眼,心中一鬆,才迎上前恭施一禮,道:“夜裡風急,君上可願到楚軍帳中一歇?”
巫王神色猶有些怔忡,緊了緊身上的龍紋披風,看也沒看熊暉一眼,徑自步入了夜色之中,消解一腔煩悶。
亭內,子彥慢慢撩袍跪坐下去,顫抖著夾起那枚被巫王胡亂擺放的白子,重新在棋盤上落下。九辰聞聲,摸了摸棋子位置,跟著落下黑子。
時間過得極慢,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兩人指走如飛,黑白子廝殺間,竟彷彿過了一世光陰。
待一局終了,子彥已雙目泛紅,滿面水澤。一雙手,更是顫抖得無法握子。
九辰拿掉一顆白子,極低的笑了聲,道:“此局險勝,是我佔了兄長兩子便宜。”
子彥大慟,看著那少年手指在棋盤上來回摸索,低頭默默收拾棋局,再不是昔日顧盼神飛、驕傲張揚的模樣,再忍不住閉上眼,愴然落淚。
平復許久,他哽咽道:“這一路,父王不眠不休,日夜翻閱醫書,找了許多可以醫治眼疾的方法,還沿途尋訪了許多名醫。跟我們回巫國吧,兄長定會傾盡全力,治好你的眼睛。”
九辰握棋子的手一滯,默了默,語調極隨意道:“外公說,他已有辦法治好我的眼睛。在哪裡治,都一樣的。”
又道:“我在西楚過得極好,你們不必掛念。”
這聲“外公”叫得何其順口親暱,子彥一震,哀痛而絕望的道:“西陵衍狼子野心,又向來冷酷寡情,豈會真心待你?”
“兄長實在擔心,有朝一日,他會利用你對付巫國。譬如此次,他若真為你著想,便不會讓你來闕關!”
“兄長多慮了。”九辰漠然道:“闕關之行,是我主動提出的,與外公無關。”
“他待我很好。我生病時,他會請西楚最好的大夫給我看病,我遇到危險,他會擋在我前面,替我消災解難,我所穿所用,皆是最華美奢侈之物。我長這麼大,第一次活的像一個真正的王族子弟。”
“他是不是真心,又有何妨?”
子彥臉色煞白,一顆心顫抖得厲害,沉痛中,又隱隱夾雜著幾絲火氣,雙唇翕動許久,竟說不出一字來反駁。只耳邊忽然傳來絲絲細碎的開裂聲,低頭一看,那方棋盤,竟被他生生捏的裂開了一條細縫。
“巫國雖是我的故鄉,可七歲以前,我在那裡無牽無掛,那裡也無人牽掛我。直到後來兄長出現,我才算有了第一個親人。”
“今日我來,一是同兄長告別。”九辰慢慢抬起頭,道:“二是想問問兄長,巫子玉,我殺的好不好?”
一字一句,皆如尖刀攪動著心口。子彥大慟,目中終於流露出痛悔絕望之色。
當年,若非他設下圈套,將那個小小的少年騙入西苑,他們的命運軌跡都會發生改變。若非因為他這個兄長,那個少年,不會過得那麼辛苦,也不會,被逼入絕境。
醫官說,世子的眼疾,已持續兩年。可那個少年,在他面前,從來都是驕傲張揚的模樣,並未展露過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以至於他也總習慣性的認為,他很強大,這世上好像沒有什麼事情能真正擊敗他。
兩年的時間,他的眼睛,究竟出現過多少次問題,他心底裡,一定是害怕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