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初入宮太液池落水這一夜。
前世也就是這一夜,她被六王爺以玉佩引誘出了儲秀宮,後來被下藥闖入竹林,與皇帝有了一夜露水。
這些陳年往事在她腦海裡幾乎已經找不到痕跡,後來與陳杞幾十年朝夕相處,相濡以沫,不曾紅過臉,他也不曾有一日不上心,那樣的日子密裡調油,相守相攜直到百年。
她記得臨死前,她顫顫巍巍的摸著他枯槁的手臂,含著笑陪著他一起閉了眼。
她曾以為,最初的誓言不過是一時情難自禁,不想他真的做到了。
自大婚後的六十年,他不曾多瞧別的女子一眼,不曾再碰過其他人,如果有女眷在場,他總是親自拉著她的手,不叫她離開半步。
顧曦不只一日想,她前世到底積了什麼德,能得他如此。
太子二十歲那年,他退位於太子,成為太上皇,與她青山綠水,遊戲人間,在農舍做了幾年的尋常夫妻,他們最後一個孩子也在那裡出生。
前世太過滿足,以至於顧曦睜開眼發現重生後,心裡竟是莫名的牴觸。
她捨不得,她怕重新來過,一切不如所願。
顧曦在芙蓉園裡漫步,這後宮裡一草一木她都格外熟悉,後來養尊處優數十年,皇后的氣韻已是天成。
此刻她眉眼淺淡在園子裡邁步,閒庭信步,不似前世那般懵懂無知。
細細想來,前世也不全無遺憾。
這首要一點,便是得挽救爹爹性命。
爹爹任兵部尚書的第七年,北方戎狄大舉南侵,最先派去的將領不敵對手,被奪了兩座城池,爹爹臨危受命,以五十之齡掛帥出征。
她永遠記得,爹爹出征那一日,她帶著熠兒親自回了趟顧府幫他收拾行李,爹爹佈滿溝壑的黑臉望著她嘿嘿一笑,“曦曦,如今你後宮之位坐穩了,陛下對你一如當初,孩子也都六歲了,爹爹沒什麼擔心的,此次出蕭關,爹爹義無反顧,一定喝退戎狄,否則決不回京,爹爹回京這麼多年,時常向往邊塞草原,你不必為爹爹擔心,那是爹爹最熟悉的地方,也是爹爹最愛的地方。”
顧曦淚流滿面,撲在顧文佑懷裡哭了許久。
她環顧一包袱的衣裳,卻發現自己不曾給爹爹制一件衣裳,她當時也後悔莫及,“爹爹,待你凱旋,女兒親自給你繡衣。”
顧文佑摸著她的頭哈哈大笑,隨後一攬包裹上身,出了門上馬疾馳而去。
陳熠騎著馬跟了許久,直到送到他出城方回來接顧曦回宮。
顧曦久久望著顧府大門,腦海裡浮現起顧文佑剛回來的光景。
她至今都不曾給爹爹磕過頭呢,大婚那一日本該磕頭的,卻因受驚被陛下提前帶回了皇宮。
顧曦心中懊悔莫及。
待爹爹回來,要對他好些。
顧曦當時那樣想,卻不曾想,那一別竟是永別。
顧文佑戰死邊關的訊息是半年後傳回來的,顧曦永遠記得那一日颳著狂風暴雨,她獨自一人跪在太極殿前,望著那茫茫雨幕電閃雷鳴哭啊喊啊。
無論皇帝怎麼勸都沒有用,
可惜,那個人再也回不來。
顧文佑以己為誘,引戎狄五萬大軍入甕,徹底燒死了敵方生力軍,使之十年內沒法南下,而他自己也永遠留在了那火堆裡,屍骨無存。
顧國丈以身殉國,立不世之功。
戰報抵達京城,沒一個人笑得出來。
侍中李元朗那一夜不顧風雨,不顧年邁,激動地在端門前為顧文佑高歌賦詩,淚流滿面昏厥在地,再也沒醒來。
無數士子也跪在端門前,嚎啕大哭,為這一世英雄謳歌誦德。
顧曦後來痛急攻心,口吐鮮血,至此,落下了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