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有膽量截殺朝廷命官的,她俱知曉。更知曉的是,他們要父親的命尚需找法子掩飾,但要對葛家可能知情的老弱婦孺斬草除根,卻不需要顧忌的。她殺上鸛洪山,看著像是被仇恨衝昏了頭腦無所畏懼了,其實人皆不知,她正是因為驚懼,才放手一搏,拼出個魚死網破來——閨閣小姐拋頭露面做出這樣的事來,足夠驚世駭俗了,而一旦她的名聲傳出去了,她的生死,也就多了無數雙眼睛幫著看著了。更何況,她一介弱女,縱有葛姓,又如何說服紀律嚴明的涼州軍跟隨其報這個私仇?人真義薄雲天至此,冒著掉烏紗帽,甚至掉腦袋的危險聽從她一個丫頭片子的指揮?還是因為涼州軍守備是忠定王的人,巴不得這事鬧得更大些,方派出了人馬。太上皇想來也是心裡有底的,然而所謂的真相哪抵得過他的兒子。
也是好笑,替他開疆拓土、守邊衛界的將軍的性命不重要,黨派傾軋也能裝不知道,他的兒子們在他病榻前不夠哀痛和睦才是要緊事。
也因此緣故,即便二王皆成過去,他們的那些幕僚走狗,依然能夠暢通無阻地升官發財。王子騰絕對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比其他人更端正些,因他是真心誠意效忠太上皇的,選擇忠義太子,也只是為了太上皇百年後的事兒做考慮。是以當他發現忠義王買通了禁兵的時候,他盡了忠臣之能,太上皇因此分外倚重他。
於是那些他給忠義太子辦事時犯下的錯,死去的一兩條人命,就更加不重要了。
葛韻婉確實是個氣性有些大的人,脾氣相較於寶釵等來說,也算不上好,但她真不至於為了紈絝子弟的一句真心話就要不顧小姑的心情,斷了兩家的來往。倒不如說,若是寶玉沒來,或者說話做事得體恰當,她反倒要失望呢。如今有了個由頭,徹徹底底地撕下臉來,不用面對著王子騰的親戚假意客氣,她總算能鬆了一口氣。
畢竟一夕之間天翻地覆,慈父枉死,家道中落,即便現下她已為人妻,將為人母,還是忘不了那日淘氣,躲在父親書房裡的屏風後所聽到的種種。
這些過去她當然不會去跟夫家人說,但夫妻本就是世上最親密的關係,林徵又不是傻的,哪裡會看不出來枕邊人心事重重,也是問了幾年,才等到她放下心防。
但黛玉聽來,卻震驚得很。她已從林海之事上瞧見了官場黑暗,幾乎就要信了寶玉那套官場無好人的理論,但同嫂子經歷的那些比起來,她自以為的“已經看清了”卻又算無稽之談了。只是江南鹽商也罷,那些想要用林傢俬產來填補鹽政空缺的貪官汙吏也罷,倒也離她離得有些遠,頂多就是其中一二竟與外祖母家有些交情,讓她心緒難寧罷了。可是寶玉的親舅舅,卻隔得那麼近。
王子騰其人,薛蟠、寶玉避之不及,寶釵等卻深以為榮,就是探春,也只認這一個“舅舅”。賈母嘗說,賈王史薛四大家族,如今也就是眼看著的風光了,真正得力的,如今也只剩王子騰一人。因他的緣故,王夫人、王熙鳳在兩代妯娌裡皆出挑得很,寶玉平時惹了賈政不高興,也多喜歡謊稱去舅母那裡、舅母給的,多半能逃過一劫。可倘若王子騰如今的風光,當真是用別人的命換的呢?寶玉說那些官場中人昧著良心顛倒黑白的時候,包括了他的父祖舅伯嗎?一時之間,她除了覺得難以面對王夫人、鳳姐、薛姨媽等外,竟連一向拿王子騰當
也不是沒懷疑過宋氏說的話——倒不是說信不過嬸子的人品,而是林海之事的細則,還是她看過父親留下的些許筆記方有個大概的印象,嫂子當時也不過是個閨閣女流,縱然葛家養女兒比林家更膽大些,大嫂又如何能知道得那麼清楚?但想到外祖母家下人的口風,再推及薛家、史家,他們家主人做過什麼事,被別人知曉了,再正常不過了。說來說去,還是林海留下的筆記,對岳母家同其親眷在金陵的所作所為頗不認同,不自覺地改變了黛玉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