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願意供養男子讀書,朕雖會成全,但未必能捨一個國夫人與她。”
“聖人是覺得她出身汙穢,令朝廷公器蒙塵?”
楊徽音忽然起了辯論的興致,“其實戲文裡的皇帝或許也想成全他們,但是若以花魁之卑與新官的職位,怕是不能自處,所以賜一個格外貴重的名號?”
聖上卻搖搖頭:“亂世與治世總是有別,亂世用人自然不拘一格,選拔治世之才,品格端方才是首重,這男子若是失格至此,令親族蒙羞便當不得一個世家子弟,總不是一句風流浪||蕩可以抵過去的。”
夫榮妻貴,若是君王看輕她丈夫的本事,當然也不會賜予她格外的名分,除非這男子的才氣鋒芒達到令君主垂愛的地步。
皇帝對這些故事的興趣不大,多用來與她剖析時事與人心,他是馭人者,所教授的還是基於權術,於高處俯視眾生,評判功過對錯,但到了最後卻有意閒談考校,有意無意地問起:“瑟瑟覺得前朝公主做了皇后,這一節故事好不好?”
楊徽音說這有什麼不好:“於皇帝而言,娶前朝的宗室能安撫人心,於前朝皇族而言,亦可安慰自己好歹後代君王還留有一半自己的血脈,皇后憑此再至青雲之上,原本只是掖廷罪奴,後來卻有夫有子,還可以憑藉手中權柄蔭庇族人,很圓滿的一個故事。”
她見聖上看著自己的目光裡似乎很有一分驚異,她疑惑:“聖人覺得我說的不對?”
聖上定定地看著她,泰然笑道:“沒有,瑟瑟什麼也沒說錯。”
他枕在她的榻上,姿勢規規矩矩,她沒有把聖上哄睡,自己卻有些睏意,隔著絲衾倒在他的一邊,“大家都是這樣想的,不過若我是那位公主,總會覺得傷心,大抵一輩子都不會真心高興了。”
她想起來那些旁聽客的輕蔑,便知世俗態度,但卻也會為那個女子感到傷懷:“人心並非鐵石,怎能單以權勢榮華而論。”
聖上沒有如往常那般將她的頭輕輕移開,也沒有捧場地問下去,但她卻似乎很受了這個故事的觸動,不用人追問,自己便說下去了。
“她親眼瞧著父祖兄弟或淪為刀下亡魂,或成為新朝宮奴,昔日宮闕被亂軍鐵蹄踐踏,自己也從金枝玉葉變作了罪奴,蹉跎數載,便是君王作為情郎有千般萬般的好,又怎能毫無芥蒂地與殺父仇人恩愛白頭?”
楊徽音嘆息了一聲,“但想來大家總覺得亡羊補牢的智慧勝過寧折不彎的氣節與決心--------------/依一y?華/,所以瑟瑟這樣的想法很不可取。”
——故事之所以有趣,是因為哪怕裡面有依託真人的存在,也會有許多戲劇曲折的改動,引起人的爭論與追尋,但這一節她不覺得有趣,只覺得不可思議,完全失去在與自己對立者面前辯駁的想望。
“父母雙親縱然在子女中並不是最寵愛她的,不如新君求歡示愛的柔情蜜意,也終究是以精||血生養了她,”聖上接了她的話,但並無辯論意:“為人子女者,不思報生養之恩,反而因一絲之薄便心安理得,侍奉仇人枕蓆歡愉,順應時勢,卻是不孝不悌。”
“至於世人,視天子如神明,慕強而依,並不論對錯,”聖上撫著她的頭:“他們將自己也擺在了佈施憐憫的天子一方,高高在上,又或者希冀君王愛寵,見了男子便丟魂,罔顧父母人倫。”
舊朝末代的皇帝原本就不甚得民心,而開國立業的君主偶有暴君殘酷之舉,也會被輝煌的過往遮掩,受到愛戴歡迎,這也是一層原因,但對於那公主來說,這位夫君便是亡國的仇敵。
聖上說到最後,聲音卻低了,似乎夜空中飄渺且隱蔽的雲霧,“朕想,她做了皇后也良心難安,反倒不如不做的好。”
順從君主,是逐利,違逆君主,是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