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涼戰火紛飛的那些年,大大小小投誠的北涼部族數不勝數,然而大多部族都是在炎軍大軍壓境之時為求自保而降。而唯獨烏木合這一支在昌朔三年的春天,兩國仍在對峙之時便全族歸順,著實讓百里霂也吃了一驚。他當時雖未多加試探,也不曾細問烏木合投敵的原因,但心中不免還是存有疑慮。如今已是同袍數年,當初烏木合做這個決定的原因他已不想深究,然而在這個時候被烏木合主動提起,他便帶著幾分疑惑聽這個北涼人說了下去。
“我們在北涼原上只是個小部落,比不上尊貴的大汗和汗王們,每年春天牧草不夠吃的時候,各部族就為了爭搶草場開戰,哪個大部族要我們去參戰,我們就得帶著族中的男人們去。”烏木合低聲嘆了口氣,“這還不是最窩囊的,最可憐的是草原上的女人們,男人出去打仗或是打獵的時候,如果有別的部族人路過,會毫不客氣地把這些女人們糟蹋乾淨。我的妹妹還沒嫁人就被那欽大汗王的手下糟蹋了,自己抹了脖子。”
百里霂垂下眼瞼,聽著他敘述那個彪悍而野蠻的民族往事,緊抿著唇角。
“有一年冬天的雪特別大,一般這種時候,開了春跑出來覓食的野獸就會特別多,餓極了很容易落入陷阱。這年冬天牛羊都被宰殺吃光了,只能出去打獵,我帶著男人們離開的那天夜裡,整夜地向天神禱告,祈求千萬不要在我們離開的時候,被人襲擊了寨子。”他說到這,木然的目光裡露出一點溫暖來,“那是我小兒子出生的第二個月,我想捕一隻漂亮的狐狸,剝皮給他做一件襖子。”
“我們離開了二十天,回來的時候馬匹上掛滿了獵物,我滿心歡喜地走到寨子附近,一眼就看見寨門外大片凌亂的馬蹄印,那大約是近萬騎兵留下的蹤跡,我一瞬間心裡都涼透了。”烏木合聲音沙啞地說著,“我真的很害怕,很怕親眼看見賽罕和孩子的屍體,其他的族人也都慌了,扔下獵物就往自家的帳篷跑。我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帳篷裡的,好像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百里霂看出他情緒起伏的厲害,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說下去。
“將軍,你知道我掀開簾子看到了什麼嗎?”烏木合深凹的眼眶裡蓄滿了淚水,他用力地抓著百里霂的手腕,“我看見,我看見我家的小崽子躺在他阿媽的懷裡睡得正香,我那時候不知道怎麼的衝上去抱著賽罕就哭了。”
百里霂回想著他說的那年,忽然地明白過來:“你是說,那次路過你們寨子的是……”
“是將軍的騎兵,”烏木合點頭,“賽罕說那支軍隊全都是中原人,他們發現寨子裡只有女人和孩子之後就離開了。我一直以為中原人狡詐又膽小,卻沒想到那個中原人的頭領比每個汗王都值得信服,我跟賽罕商量了一夜,又叫了族裡幾個老人商議,最後就帶著他們來投奔了將軍。”
“原來是這樣……”百里霂低聲道。
“很多北涼人罵我是叛徒,說我貪生怕死,”烏木合緊緊地捂著自己的心口說,“我並不怕死,我怕的是我的族人和子孫會繼續過那樣擔驚受怕的日子。當初那欽汗王的刀也沒能讓我低頭,但我敬佩將軍的仁慈,烏木合既然認定了將軍,就不會更改。”
百里霂聽著他誠摯的話語,只覺得胸口一陣陣發疼:“烏木合,你感激我沒有驚擾你的寨子而跟隨我,可是我卻害得你損失了全部的人馬……”
烏木合忽然仰起臉大笑,那笑聲淒厲,近乎哭音:“我早就想過有這一天了,這些年打仗死傷了多少人。將軍的烽火營換了幾批新兵,五年前的老兵都已不足百名了吧。”他直起腰,把刀插進了腰間的鞘裡,沉聲道,“我的大兒子今年已經十七歲了,等我回北涼去,那些孩子和小馬駒子都長大了,過了今年冬天又是一批新的騎兵。這是我們北涼的種,不會斷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