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剛要說蘇漓交代過不準閒雜人等打擾,但轉念一想大將軍怎能算閒人,所以急忙吞下後半句話,又重重地點了點頭,“在的。”
這裡原先是高階軍官的居所,佈置得還算舒適,屋內的帷幔大約是西域人的喜好,色澤十分豔麗,裡間隱約飄出些水霧來。
百里霂向屋裡走了兩步,聞到皂湯香味時才覺出不對,只好停住腳步,輕咳了一聲。蘇漓懶懶的聲音立刻從裡間傳來:“剛攻下城,大將軍又有什麼急事,連卑職洗浴的時候也要叨擾。”
百里霂有些尷尬:“準備問問你賀蘭郡如何而已,”他想了想,“這次衍納城大捷,你功勞不小,我會上疏朝廷知曉。”
“不必了!”那聲音幾乎是斷然拒絕道,“別人的功勳隨你如何上奏,不過我的名字可千萬別提。”
“為何?”百里霂十分詫異。
裡間沒有回應,只是一片水聲,又沉寂了許久,忽然帷幕一掀,蘇漓快步走了出來。他只草草披了一件單袍,唇色嫣紅的,面頰上還有沒擦乾的水跡。
百里霂略一怔,隨即不自在地轉開了視線。
蘇漓倒不在意,一面用布巾擦著頭髮一面皺眉道:“你想讓皇上記我的功來提拔我?我是個文人,軍中文職能有多高,再提拔只能把我調回建墨去,搞不好插到兵部那個鬼地方,我還活不活了?”
百里霂有些好笑:“建墨可比這裡好上百倍,俸祿也遠非軍中可比,你一個讀書人,不想要功名麼?”
“功名,”蘇漓停下了動作,冷笑一聲,“我當年出仕的確是為了功名,不過如今官場沉浮早已看透了,再說我尚有其他事要做。”
百里霂見他突然住了口,有些疑惑:“什麼事?”
蘇漓琥珀色的眼珠看著他:“百里霂,幾年前我父親去世時,我正隨你攻襲北涼,那時我曾向自己發下一個誓願。”他緩緩開口,“我想要輔佐你成就千古功績,讓後世的史冊上都記下你的名字。”
他這回答實在是百里霂始料未及的,登時怔在那裡:“為什麼?”他遲疑了一下,低聲道,“以你的才能,若是入朝為官,官至丞相也不無可能。”
蘇漓忽然笑了笑,那笑容看起來有些複雜:“別人都不值得。”
百里霂沉默了半晌,垂下眼瞼道:“蘇漓,有時候我當真不明白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什麼……”蘇漓不知何時走到了他面前,仰頭極近地看著他,臉上有些陰鬱的笑容,“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百里霂想起當初在北涼原出獵時,那個有些冒失的小文書,毫無顧忌地脫了靴子躺在草地裡曬太陽,草絲在他的臉上分割出一道道細密的陰影,而如今一切都已是過眼雲煙了。
攻下城池的這夜,軍中照例要開慶功宴,與外間的熱鬧相比,這略顯偏僻的屋內就冷清得多了。桌角是一隻鎏金的獸紋銅香爐,蘇漓依著往常的習慣,在洗浴後撒了一把香進去。百里霂隨意地轉過身,正看見桌案上一卷公文,竟是寫了一半的戰報。
“這些戰報交給隨軍文書去寫便是了,”百里霂搖頭,“你每日事務也不少,何必在這些筆墨上費工夫。”
蘇漓冷冷一笑:“還記得當初將軍是因為我的字才把我從郡縣裡提拔出來,飲水思源,豈敢丟下這些筆墨工夫。”
百里霂還未接話,便聽門外有人高聲喊道:“蘇軍師,酒菜送來了。”
蘇漓應了一聲之後,兩名親兵便合抬著一張小几搖搖晃晃走了進來,上面放著幾道葷素菜餚,倒還算豐盛,最後面跟著的小卒手裡還捧著一罈泥封未啟的酒。
百里霂有些莫名地挑起眉毛:“你這是……要擺宴請人?”
蘇漓一掀衣襬坐在矮几前的氈子上,笑容里居然有幾分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