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舜看他向王座走去,幾乎以為他是要走上王座,卻見他側身坐到了左手邊第一個矮榻上,那是乞顏當初宴請他時請他坐的位置。
“曲舜,殺了阿穆爾,你心裡很不好受麼?”
男人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把曲舜從沉思中驚醒,他略一怔仲,低聲答道:“嗯。”
阿穆爾從馬上跌落時,眼睛瞪得很大,嘴唇動了動似乎在說什麼,而他已聽不清了。
帳內重新陷入詭異的靜謐中,這讓曲舜隱隱有些疑惑與不安。即使讀書不多,他也明白,這一戰之後,百里霂的聲名將遠播四海,畢竟從沒有一人曾兵踏王帳。然而此刻這個即將走向巔峰的男人,安靜得出奇,他微微垂著頭,睫毛投下了濃重的陰影。
“將軍……”曲舜遲疑著向他走進了些。
忽然手腕被拉住了,百里霂抓著他的右手按到了自己胸口上,手掌下的心跳清晰而沉穩,他有些突兀地輕聲說道:“多好啊,我們都還活著。”
這輕輕的一句話,幾乎使得曲舜落下淚來,不為別的,只為在戰火中相繼離去的同袍們。這些年偶一晃神耳邊常回響起了宋安他們的說笑聲,這些人彷彿一直在身邊,從未離去。
他想起那顆高懸在桅杆之上的頭顱,慘白乾癟,眼睛久久沒有合上,眺望著這片草原。這樣慘痛的記憶使他忍不住俯下身去,將頭埋在將軍的膝蓋上,哽咽著道:“白大哥要是知道有今天,也會瞑目了吧。”
男人黧黑的瞳孔望著他,並沒有說話,在抬手拭去了他臉上的淚水之後,輕輕地抱住了年輕人的頭。
偌大而空曠的王帳裡只剩了兩個人的影子,看上去有些單薄和落寞。不知過了多久,百里霂忽然抬起頭,向外望去:“你聽,是什麼人在唱歌麼?”
曲舜怔了怔,低聲答道:“好像是北涼的俘虜。”
俘虜安置的地方離這裡並不遠,飄渺的歌聲被風吹了過來,夾雜著嘶啞與蒼涼,是那首在草原上流傳了很多年的歌謠,後世的文人曾蒐集來譯成了中原的詩歌:鴻雁南飛兮一去不返
茫茫原野兮牧我牛羊
芊芊美人兮獨坐穹帳
侯我良人兮何時歸還
昌朔五年的秋天,永遠地記在了大炎的史書上,曾經縱橫睥睨北疆三百年的北涼族覆滅。在經歷過輝煌之後,長期的內亂和紛爭瓦解了這個驕傲蠻橫的部族,而最後的星火也在與炎軍長達三年的久戰中隕滅了。
在最後的三個月裡,兩軍交戰死傷的人數已經難以估計,直到多年後放牧的牧民,還能在羊群啃食過的草地裡看到森森的白骨。
大軍浩浩蕩蕩穿越過半個草原回到靈州時,杜昇已率了眾多文官迎出了城門外數里,他起先被百里霂肩上厚厚的繃帶嚇了一跳,很快又走上前來賠笑道:“將軍的勝績還沒送到都城去,陛下的聖旨就已送到靈州了。”
“聖旨?”百里霂冷冷地笑了一聲,“難不成是起先那幾位大人向皇上求得了停戰的旨意?那本將可就要成罪人了。”
“將軍說哪裡話,”杜昇結結巴巴地說道,“學生讀了多年的書,可從沒見過這樣的驚世之戰,不止雪恥當年北涼軍隊南下之辱,還永平了邊疆之患,將軍是不世出的將才,前是絕無古人,恐怕後世也……”
“夠了,”百里霂打斷了他,“聖旨在哪?”
杜昇忙住了口,換了副口氣:“欽差大人前天剛到,呃,就是嶽小公爺。”他說到這,彷彿有些欲言又止,卻也沒繼續說什麼,退到了一旁。
這一次凱旋,靈州城內放了徹夜的燈火,擺了滿城的慶功宴流水席,只是大將軍還是像以往那樣,悄無聲息地回了自己府邸。
剛走入中堂,一眼便望見廳內等候多時的嶽寧,兩人照面時,彼此都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