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然明白,九辰是看不見的,那股窘迫感瞬間煙消雲散,只餘黯然。
待幽蘭走遠了,九辰才轉過身面朝泉水坐下,默了默,問:“可是回軍日期已定?”
季劍點頭,知道什麼都瞞不過他,道:“今夜就班師回滄溟。”
九辰擰眉:“為何這麼急?此處佈防,至少還需三五日才能安排妥當。”
“許是,王上另有安排罷。”季劍懷裡尚揣著今早從滄溟傳來的急報,他不忍告訴九辰,文時侯舉兵謀反,滄溟危在旦夕,其實一大早,他已先安排了破虜營及另外三營先奔回王都救駕。以阿辰如今的身體狀況,根本經不起另一場戰事折騰了。
若能解除滄溟危機,他自會向巫王稟明一切,若不幸死於叛軍刀下,他也算不負季氏忠勇之名和爺爺的英靈。
想通了此結,他忽然覺得胸中暢快許多,索性再不掩飾,問出那句終究要問出口的話:“你……當真決定了麼?”
問完,還是不由紅了眼眶。
九辰坦然道:“難得能隨心所欲的選擇一次,我豈會錯失良機?身後之事,我會安排妥當。到時,你如實向父王稟告即可,他自會明白。”
果然,這一切,都是巫王默許的麼?季劍心底一涼,卻仍不死心:“王都有很多名醫,或許可以治好你的眼睛,你可以先在劍北休養一段時間,待朝中局勢穩定,再作打算。”
九辰默了許久,道:“你不必擔心,我並非自暴自棄之人。九州之內,處處都有奇人異士,我總能碰到些機緣。”
事已至此,他豈會再讓阿劍和整個東陽侯府為他涉險,去觸巫王逆鱗。
說罷,忽得揚起嘴角:“還記得嗎?這處活泉,還是我初來劍北那年,你帶我過來的。”
提起往事,季劍立刻來了精神:“怎會不記得,那一次,咱們半夜偷偷溜出來泡澡,結果碰上了風國的暗探,還好你的暗箭厲害,我的槍法也剛有點氣候,不僅射殺了探子,還截獲了薛衡寫給鬼方的密信。誰知回營後,爺爺非但有功不賞,還說我們藐視軍規、不守營紀,硬是罰我們守了一個月的營門,還不準別人輪替。我記得,最後那幾日,咱們站著都能睡著……”
說到最後,季劍鼻尖一酸,眼角已有水澤閃動。爺爺不在了,阿辰也要離開,日後,這些往事,註定要成為他最珍視也最不忍觸及的記憶。
九辰似有察覺,立刻把話題引向別處,說起昔日他在書中看到的一些關於劍北的見聞。
薄暮將至時,季劍才不得不撩袍起身,餘話不多,只道了兩字“珍重”,轉身時,卻是淚流滿面。
他知道,這恐怕是這一生,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若有幸能故友重逢,亦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當夜,士兵們正用飯時,九辰所居帥帳突然起火,季劍帶人趕到時,帳中所有物品皆已被燒成灰燼。死士營諸將大慟,馬彪等一干劍北老將更是悲痛欲絕,眾人一寸寸扒開餘燼,最終只找到一具燒得乾焦的屍體和一根做工精良的骨笛,正是九辰隨身攜帶的死士令。
穆寒及宗玄這才停止痛哭,只帶著諸將默默長跪於這片餘燼前,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肅穆。主帥歿于軍中,按理應三軍縞素、鳴炮相送,但時逢滄溟危急,劍北初定,季劍卻下令不披麻,不鳴炮,只將那具焦屍焚為骨灰存好,便率大軍星夜馳返滄溟。
此刻,滄溟城確實已是瀕臨城破之勢。
巫子玉身披紫甲,端坐馬上,正命手下士兵抬著巨木,一下又一下撞擊著那扇紋絲不動的城門。他身後,齊刷刷站著一排弓弩手,正調整方位,緩緩對準城門樓方向。
城門樓上,巫王身披鎧甲,站在最中間的位置,死盯著那紫甲少年,唇角緊抿,神色冷酷。他身後,赫然站著子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