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破曉,齊家鋪子還是黑濛濛的。遠處的雞叫了沒幾聲,鬱庭芳已經披上衣衫,慢慢挪下了床。她的丈夫黃胖咪眼瞧了瞧,翻了個身,繼續沉沉睡去。
捨不得那幾分幾厘的燈油錢,鬱庭芳只得在黢黑的屋裡摸索著撿起髒衣服。儘管已經披上了厚厚的外衣,拉開門閂的那一刻鬱庭芳還是被凍的倒吸了口氣。冬日裡的北方冰凌刺骨,柔柔弱弱的坤澤是受不住的,被窩本該是屬於她的地方。可家裡的柴火需要人砍,飯需要人燒,髒衣需要人洗。早起的這點涼意於鬱庭芳而言不值一提。
她摸黑到了灶房,手伸下去探了探米缸,心裡一涼——米缸已經見了底。鬱庭芳嘆了口氣,將最後的一點米刮淨煮了一碗米稀,用一點雜合面蒸了幾個餅子——這便是早餐了。鬱庭芳想到了些什麼,快步走到雞窩裡摸了摸,卻什麼都沒摸到。她這才陡然想起,家裡最後的兩隻母雞昨天已經被黃胖當了。
做完早飯天剛亮,鬱庭芳打了一盆水洗衣服。水冰得她的手指又紅又腫,好幾處已經破開了口子。約摸半個時辰之後,黃胖才靸鞋從屋裡出來,看都不看鬱庭芳,走向了廚房。
“怎麼才吃這個?”廚房裡傳來黃胖不滿意的喊叫。
“家裡只有這些了,米湯也才只夠燒一碗。你今天下完工記得去集市上買些米回家,不然明天家裡就揭不開鍋了。”鬱庭芳淡然道。
“我——鬼才信你?米湯只有一碗,那你吃的什麼?雞下的蛋呢?先不說菜裡一點葷腥都沒有,昨天早上還能吃著炒雞蛋,今天連菜都沒有,你他媽教我幹活時怎麼有氣力,又怎麼掙錢養活這一家?”
“你說雞?昨天雞不是讓你典了去?我倒想問你,你掙的錢又去了哪裡?”鬱庭芳停下手頭的活計,反問黃胖。
“錢錢錢,錢是你爹?”黃胖讓催的心煩,轉而罵罵咧咧道。喝完米湯,黃胖包了兩張雜合面餅,側臉看了看鬱庭芳,哼了一聲,乾脆把所有雜合餅都揣進懷裡,東倒西歪地出了門。
鬱庭芳並不言語,只是眼角慢慢紅了,用冰涼紅腫的手揉了揉眼,卻沒想到眼淚越揉越多。最後索性把手頭的衣服往盆裡一扔。盆裡的清水映著鬱庭芳的臉。
長期的營養不良與繁忙勞作導致她身體羸弱,面黃肌瘦。似乎有很少的人能記起,鬱庭芳也曾是齊家鋪子遠近聞名的美人兒。她那雙眼睛是極好看的,杏仁眼,眼梢微微往上翹,年輕的時候眉目含情,眼裡總是水汪汪的。鬱庭芳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歲月的風霜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愉快的時候,她的臉上仍有少年時的嬌憨;沉靜的時候,臉上仍有勤儉持家的婦人的溫婉。
鬱庭芳六歲亡母,從小經父親教養,出落的賢淑端莊,持重大方。她雖不是出身書香門第,不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可往上追溯起來,祖上也出過幾位拔貢,她幼年也隨著父親讀過幾天的書,認過些字,在齊家鋪子這個連個私塾都沒有,男女老少都睜眼瞎的地方,也算是鶴立雞群。鬱家原先也頗有些資財,良田百頃,只是鬱庭芳的爺爺輩中出了兩個吃喝嫖賭的敗類,將地抵出去了大半。到了鬱庭芳的父親那裡,縱然他自幼有抱負有學識,卻怎麼也不中科舉。再加上門衰祚薄,不事生產,家境慢慢地敗落了下來。二十二歲那一年,她被父親許給同村的黃家獨子——黃胖。黃家世代都是皮匠,生意雖小,在農村過日子倒也富足。鬱庭芳的爹最看中黃家靠手藝吃飯,經歷過家族興衰的他堅持認為有一技傍身,人是永遠餓不死的。婚後二人感情一直不鹹不淡,唯一的缺憾就是沒有個一男半女。只是兩年後,不安生做皮匠的黃胖決定出去攬工,不僅沒有掙到錢,他由此也性情大變。
鬱庭芳草草洗完衣服,又忙了會兒家務活。前幾日連下了幾天雪,好不容易到今天放了晴,鬱庭芳想趁著陽光,曬曬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