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阿姨道:“廠裡這種不見天日的生活,只適合我們這個年紀的老人。你自己好好想想,覺得什麼時候合適了,就把工作辭了回家吧。”
顧銘再次道謝:“吳阿姨,謝謝你的好心勸告。”
顧銘知道吳阿姨為什麼會說這麼多善意的話,因為她有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兒子。她兒子身患更嚴重的殘疾,雙腿已經完全廢掉,餘生只能靠輪椅度日。
她是在顧銘身上看到了她兒子的影子,方才如此苦口婆心,宛如母親。
或者說,在這個冰冷的工廠裡,吳阿姨是唯一對顧銘懷有善意的人。
廠裡其他員工,幾乎沒人看顧銘順眼——一個只有九指的人,成天默不作聲,彷彿無視了所有人。這的確很難讓其他人看得順眼。
在陶瓷廠裡,有兩件令顧銘印象特別深刻的事。
有一次,他騎車去檢查拋光車間的電房,大概就是看一下穩壓器的溫度和各個電箱的電壓與電容。他在途中被一輛叉車撞到,腳踏車幾乎報廢,而他的腳也被叉車前面的叉子削去一大層皮肉。
他的腳血流不止。
開叉車的員工下車道歉,想私下賠錢了事。
顧銘沒追究他的責任,甚至沒要他一分錢,只不以為意地說了一聲“沒事,腳能動,沒傷到骨頭,擦點藥包一下就行了”。
他真的自己買藥包了一下,然後就忘了這件事。
原本這件事並沒有給他留下太深的印象,但另一件事的發生讓他忘不了這件事。
顧銘同樣是騎著腳踏車在廠裡跑動。他在路過原料車間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一個正在整理各種泥石混合物的員工。
腳踏車右車把撞到了這個員工的手肘子,不重也不輕,沒流血,也沒起淤青。
顧銘下車及時道歉。但這個員工並沒有就此揭過。他凶神惡煞地大罵,一腳把顧銘的車踢翻,還順手一拳把顧銘打退老遠。
這還沒結束。這個員工甚至威脅道:“你要再敢來原料車間,老子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那之後,顧銘的確很少往原料車間那邊過路。
有的人,永遠吃不得半點虧。別人踩他一腳,他可以把別人的腳直接砍下來,還能美其名曰“這樣才公平”。
有的人,永遠都在吃虧。別人指著他的鼻子大罵,甚至把口水吐到他臉上,他也能若無其事地笑。
人和人相互理解有時非常困難,有時又出乎意料的簡單。所以兩個性格相投的人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便是非常難得的事情。
顧銘騎著腳踏車回了機電部的休息室。
還有半個小時下班,其他電工都躲其他地方去了,休息室裡沒人。
顧銘背靠牆坐下,摸出手機一遍又一遍翻看相簿。
他的手機用了四年,各種功能都已經退化,螢幕變得無比卡頓。
相簿翻到一個少女的全身照,螢幕陡然卡住,再也劃不動了。
顧銘知道,這種時候手機只能重啟一次才能正常使用。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螢幕上的少女照片。他的神色變得飄忽,記憶又回到2015年那個夏天。
他的心仍在痛。
三年了,他要寫的故事終於到了尾聲。
定格在他腦中的記憶畫面也應該翻篇了。
顧銘又想到了韓貞。她說等他一年,但他三年來沒聯絡過她一次。
顧銘想好了,今晚就把整本書寫完,然後打個電話找韓貞聊聊。
如果她已經成家,他就不去打擾她。
如果她還在等,他就去找她,前提是她不嫌棄他。
下班後,顧銘沒去食堂吃飯,而是直接回了宿舍。
他迫不及待開啟膝上型電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