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調聲音極平。
許平憂沒想過自己會這麼自然地和他主動搭話。
此刻,音樂室除了他們,再沒別人,一切動靜都被帶上迴響。
她從前不止一次地見過他戴口罩。多數出現在感冒發炎的時候,偶爾還會一併戴上帽子,整個人罩得嚴嚴實實。
這都是其次了。
做完準備工作,許平憂起身,回頭,側目,目睹身後的人慢悠悠進了門,撥出寒氣,終於肯慢條斯理地將外套拉一半——
他在這方面好像有天生的強迫症。
隨心所欲,心裡怎麼想的,面上就一定要怎麼做,根本不是為了迎合誰,老師指出來、說多少次也不改,偏巧卡在校規的邊沿。什麼地方怎麼穿衣服,口罩顏色要跟衣服保持一致……全都是自己的講究,引去一些喜歡耍酷的跟風模仿也不稀奇。
「早上走得急,忘了拿了。」
費行雲答她,撫過鋼琴的琴蓋,動作微微一頓,有點訝異:「你還記得?」
他很自然地帶一點笑,自動把氣氛也燒暖了些。
許平憂沒作聲,餘光掃過飲水機,看燈變成綠色,繼續問:「上次發給你的曲子名字……」
「簡訊上那首?記著呢。」
少年也不執著剛才的話題,配合搭腔,習慣性地拖長嗓音。
哪怕實際上遠不僅僅是『記著呢』的程度。
鋼琴聲靜靜地流淌,毫無停滯阻礙。
許平憂一邊聽,一邊躬身,將熱水接滿自己的保溫杯。接著,抽出飲水機置物層僅剩的紙杯倒滿,最後,不聲不響,放在離黑板有一定距離的第一排桌面上。
琴聲戛然而止,一曲走到結尾,她沒有話,也得找話說。
有人抬頭,眼神直直投過來,她握著保溫杯,左右琢磨,沉默許久,也只有一句感想可談。
「挺好的。」
……
「只是挺好?」
費行雲略微有點意外。
意外過了,他起身,也不用她招呼或者另外說話,自然從容地端起第一排的紙杯,滿足地喝一口熱水,自言自語似的嘀咕:「沒看出來你要求這麼高啊……」
這好像是時隔許久,他們再次兩個人單獨呆在一塊兒。
費行雲喝著水,聲音被紙杯罩住,發悶,「你那邊呢?」
「……還剩一半沒編好。」
他要問正事的進展,她也就據實以告。實際上,李姿玉很把這次露臉當機會,對她要求嚴苛,連舞蹈編排也要自己親自過一遍。不過這些都沒有說出口的必要。
費行雲若有所思,眼皮子微抬,道:「你那邊是要難點兒,不急。」
許平憂從來敏感,覺察出他態度上的差異。
兩個人的場景,他就更像是熟人了——至少,聽得出還是當初願意分享自己愛好的熟人。
不像有其他人在的時候,不多說話,卡著不近不遠的距離……正巧遂了她的願景。
「週末怎麼辦?」
果然,他這會兒問話,也不多加思考和停頓,更加地自在,輕巧跳上第一排的桌子坐著。
許平憂心口一窒,許多種思緒回憶上湧,唇瓣微幹,閉了閉眼睛,只說出一個字,「我……」
我什麼呢。
她家是肯定不行的,學校也來不了,明擺著只剩一個地方可以去。
費行雲放下空空的紙杯,手撐住桌面,歪頭看她:「不去院子。」
「嗯?」
他說:「不用去院子裡,鋼琴不在那兒……」
所以,也就不用見到阿婆。
他笑了一下,像是很沒所謂,選擇把話攤開至她的面前,隨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