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兒,她還住在未拆遷前的成東巷,老小區為主,筒子樓林立,一到飯點,各家各戶同時開幹,彼此都能聞見鄰居家的飯菜飄香。今天炒的菜還是燉的湯,全都是公開的秘密。
許平憂的父親開了一家小型的裝修公司,常年在外奔波,盡力為一家提供保障生活的經濟來源,母親李姿玉是舞蹈老師,在她有自主意識之前,就已經為她提前安排好了舞蹈生的路,在鄰居口中,除了模樣漂亮,還有一點點的『為人清高』。
「清高有什麼用。」
小孩子的特權之一,是不被當做一個具有完整思維的人。
九月的傍晚,她自學校歸來,在老樹下的石桌上寫作業。
一扇窗戶之隔的一樓,被房主改造成狹小的休閒場所,擺上茶几桌椅,供附近筒子樓的居民們娛樂。
閒言碎語伴著嗑瓜子、搓麻將的聲響傳入耳朵。
有人樂呵呵地調笑:「哎喲喲,你這話酸的,沒用也得有人吃這套啊。」
「人家是市裡單位退下來的舞蹈演員,以前吃國家糧的,人長得還漂亮,要不是受了傷,估計還能跳幾年,哪裡輪得到姓許那小子娶回家裡去……」
內容也不是全部針對她家,不過是被人當成牌桌上的配菜,習慣性反芻著成東巷內的雞毛蒜皮,今日終於輪到她們這兒。
許平憂一言不發,埋頭翻看著自己的練習冊。
做完最後一道大題,太陽也差不多落了山。她收起中性筆,踩著斑駁的樹影進入樓道,一路行至七樓,跑得臺階砰砰作響,最後喘著氣,慢慢地在頂樓停下來。
敲開門,李姿玉冷了一張臉,看起來已經等待許久。嘴上沒說什麼,只是將一雙拖鞋扔至她的面前,『啪』地一聲,背挺得筆直,神色端得冷靜。
許平憂最怕這份冷靜。
每次練功不積極,不上心,效果不佳了,就會享受如此待遇。
她低著頭,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至餐桌前。
李姿玉指了一張椅子讓她坐下,又自己慢慢地挽起頭髮,片刻後,以一種冷然淡漠的語氣出聲,「……聽班主任說,你上課不聽講,被抓到偷摸畫畫,是不是?」
李姿玉生氣總是很平靜的:平靜地說話,平靜地做事,就連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得體,整個人好像一株破土而出的荷花,又像面目溫和的菩薩,看起來波瀾不驚,只有語言夾槍帶棒,讓人能奇異地生出畏懼與害怕。
此刻喝一口水,食指和中指微蜷,關節敲擊著桌面。手指旁邊擺著一把戒尺,大小剛好,正夠教學和教訓使用。
天色暗了,屋裡的燈只開客廳的一側,照不到兩個人所在的地方。
李姿玉淡淡出聲:「說話。」
許平憂低聲開口,說不上有什麼情緒波動。
「……我錯了。」
「錯在哪兒?」
「錯在不應該上課不好好聽講,走神,不用功……」
這些場面上的認錯話,說出口也非常簡單。話到最末,她的思緒已近麻木,抬起頭,對上一雙漠然秀麗的眼睛。
荷花還是荷花,菩薩還是菩薩,不過沉靜地俯視著她。
「錯了。」
空氣沉寂了片刻。半晌,李姿玉方繼續平淡地說:「是錯在你不該把多餘的心思,花在舞蹈以外的事情上。」
她讓她將隨身的素描本拿出來,許平憂抱著書僵坐著,到底拉開拉鏈,抽出一本又一本的書:練習冊、語文課本、糾錯本……直到最後,才是一本書皮包著的素描本。封面是戴著皇冠的小王子,是她在校門口的文具店買的,從晨讀前糾結到放學後,精心選出的合心意的圖案。
李姿玉翻開看了幾頁,依舊坐得筆直,體態身姿薄如紙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