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侍郎用自己的下跪,換取李申之收回了目光,趕緊起身回到班列之中,假裝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祈禱李申之把他忘掉。
他倒不是怕李申之,一個堂堂侍郎,難不成還怕一個新科進士不成。要知道,至少有九成的進士,一輩子做官也做不到他現在的高度。
他就是有點擔心待會下班的路上不安全。
李申之的眼神殺,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插曲,並沒有從根本上改變他的這些觀點在官員心目中的地位。
如果他以為就此可以阻止住別人對他的反駁,那也太天真了。
那名侍郎退下,緊接著就又有人跳出來,也是一名侍郎。
每個部可以設定兩個侍郎,分別是左侍郎和右侍郎,六部就有十二個侍郎,名字太多容易叫亂。這名侍郎是第二個跳出來的,姑且稱之為二侍郎吧。
二侍郎說道:“陛下,臣以為此奏摺中有諸多不妥。”
二侍郎的姿態,充分地表現了趙宋官員“外鬥外行,內鬥內行”的業務水平。
一上來,就給李申之的卷子扣上了一頂“奏摺”的帽子。
既然是奏摺,那就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了。先把你的卷子說成奏摺,然後再從奏摺的角度去攻擊你。
趙官家對二侍郎的小聰明不置可否,表情淡然地說道:“你且說來聽聽。”
二侍郎見到官家的態度,心中稍稍有了些底氣,說道:“嘗聞治大國若烹小鮮,不可輕易更法,或致傷筋動骨。譬如修屋,屋不破便不修,破則修之。即便修屋,也要精選良才才能動工,否則不過三五日屋子再破,徒費功夫。”
看似平平無奇的一段話,卻暗含殺機。
這段話的開頭並沒有錯,歷來的明君能臣都是這麼說的。
而後面的話就有說道了,那是司馬光的話。
變法是王安石的主張,代表著新黨勢力。司馬光則是舊黨的代表。
二侍郎引用司馬光的話來反對李申之,就是要給李申之戴上一頂新黨的帽子,然後集結朝堂合力來打倒他。
學子哪會結黨營私?只有能上奏摺的官員,才能結黨。
就目前的朝堂來說,舊黨佔據著絕對的優勢。
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舊黨還要繼續稱霸許多年,連帶著王安石主張的以經世致用的“新學”一同被打壓,再由舊黨扶持的“理學”上位,成為華夏儒學正統,此為後話。
二侍郎的話終於讓李申之提起了一點興致,他等得就是這一刻。
在他去應天府之前,如果不能徹底地把舊黨勢力打倒,這些傢伙一定會不停地給他下絆子。
他之所以搞出這麼大的動靜,甚至不惜提前放出自己支援王安石的訊號,就是為了在朝堂之上引出舊黨的人。
李申之冷笑一聲,說道:“依這位侍郎所言,現如今是該修屋子,還是不該修屋子呢?”
二侍郎打了個哈哈,說道:“修不修屋子,該是官家說了算,豈是我等能隨意置喙的事情。”
言下之意是說,是否要革新政策,該讓官家來做決策,他們做臣子的不要隨意亂說,這也是隱晦地在指斥李申之隨意置喙朝廷政策。
一套完美的太極拳打下來,成功地給李申之扣上了兩頂帽子,二侍郎很得意。
不料李申之忽然臉色一變,話鋒一轉,說道:“說了一堆屁話!你這種官員,胸中實無一策,只會嘴上和稀泥,成天欺上瞞下,說一些沒有用處的廢話,看似為國為民,實則中飽私囊。陛下,臣請斬此獠!”
當遠在南方的胡銓聽到這番話之後,默默給李申之點了個贊。
二侍郎並不怕李申之這段話,依然悠然自然地端坐原地。朝中大臣,豈是你說斬就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