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禮想起來了,這一箱銅板還是自己陪著秦青從錢莊裡取出來的。那時自己只覺得秦青愚蠢,於亂世中還顯露錢財,可如今他才明白,這箱錢便是為了這種時候準備的。
押車的僕從這麼多,且全都身強體壯,力大如牛,隨便喊幾個填坑,也比這群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流民填得快。
但秦青偏要讓流民們來填,不是因為他喜歡欺壓人,而是為了把錢給到更需要的人。
所謂的魚肉鄉民就是這麼來的吧?
葉禮壓下心裡的疼惜,沉沉答應一聲。
阿牛走向那群流民。
流民們連忙四散,露出恐懼的神色。被驅趕,被辱罵,被毆打,甚至拉去賣掉或殺死,是他們最常遭遇的命運。
待阿牛說明情況,這群人才又連忙聚攏在一起,欣喜不已地點頭,然後用破爛的衣襬裝滿石子和泥土,往坑裡倒。花了大約幾刻鐘,這坑才填平了。
秦青親手把銅板分發給這群臭味熏天不成人樣的流民。
“已經下雨了,你們怎麼還不歸家?乾旱結束,還能搶種一季糧食。”他問道。
“我們哪裡還有家啊!”一名駝背的老者潸然淚下:“為了活命,我們把土地都賣了。連著三年天災,土地不值錢哩,賣了也買不了多少糧食。糧食吃完了,地也沒了,我們只能去別處討飯吃。”
又有一個瘦弱的漢子說道:“我倒是還有一塊地,可我現在連一件蔽體的衣裳都買不起,哪裡還有餘錢買種子。再過幾月就入冬了,我們怕是——”
他忽然意識到這些話會讓貴人覺得晦氣,連忙閉口不言。
秦青指了指侯府的方向,說道:“你們知道泰安侯府嗎?他家在修路,修房子,修水渠,需要很多工人,每天都有工錢拿,還管飯。你們去那兒看看吧。”
這些在絕境中漸漸枯槁了生命的人,一個個點亮了灰暗的眼睛。
“小公子您說的是真的嗎?”老者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打顫。
“是真的,那邊什麼人都要。青壯年燒磚建房,小孩和泥,老人幫忙煮飯運土。”
“女人呢?女人可以去嗎?”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擠上前來,焦急地問。
“女子更是缺人。小侯爺性好奢靡,荒淫無度,用的養髮膏、養膚膏,喝的茶水、酒水,都要女子親手做出來才行。女子去了那處可以制膏,可以採茶,可以釀酒,不愁無工可做,工錢也不比男子低。”
秦青又開始黑自己,還頗覺有趣地笑出了聲。
葉禮卻緊緊皺眉,心中揪扯。哪有什麼性好奢靡,荒淫無度,都是假的。
那婦人高興地快哭了,口不擇言地說道:“奢靡好呀,貴人就該這樣,要不然我們哪來的飯吃!那我們這便去了!謝謝小公子指點,謝謝!”
一群人互相攙扶著朝泰安侯府的方向走去,懷揣著喜悅和希望。
馬車已行駛了很久,秦青還趴伏在窗邊,看著這些人的背影。
“連年天災,造成的最大隱患不是無糧可吃,而是土地大量被鄉紳或達官貴人兼併。百姓們沒有土地,只能淪為佃戶或奴隸,而賦稅卻又壓在他們頭上。”
秦青坐回馬車,看著葉禮的眼睛:“就算沒了天災,百姓們也不會有活路,因為還有人禍。”
葉禮握緊雙拳,愧不敢言。
“別人都說是因為泰安侯府在這裡,江北城才會民不聊生。”秦青看向窗外,沒有再說下去,卻忽然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