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論,幾名小沙彌專心煮茶,還有琴師垂首弄弦,嘈嘈切切的琴聲帶出幾分悠遠綿長的意味。
石桌不遠處的水閣內站著幾名女子,或交頭接耳,嬉笑玩鬧;或憑欄眺望,兀自沉思;還有幾個對著男子們指指點點,似乎在議論什麼。男女摻雜的畫面讓關素衣有些懷念,又有些傷感。待徐氏理學興盛以後,此類場景大約再不復見。現在的她們絕想不到,五六年之後,莫說對男子評頭論足,便是踏出二門的機會都沒有。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條戒律把女人活生生困死在後宅,也困死在一樁又一樁由男人主導的不幸婚姻裡。“休妻”成了女人的催命符,“女四書”成了女人的拘魂符,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即便入了黃泉也得不到半點自由。
思及此,關素衣冷下面容,徐徐走到祖父身邊站定。她頭戴冪籬,遮住了端麗絕俗的容貌,一身出塵氣質卻依然引人矚目。礙於君子風範,這些人並未多問,只不著痕跡地瞥了幾眼便繼續辯論。
此時的女子地位並不低下,甚至出過幾個政治家、史學家,亦不乏掌握國家權柄的后妃。似文會這樣的場所,只要有人引薦,也是可以進入的。而關素衣之所以頭戴冪籬遮擋容顏,並非礙於女子戒律,而是世道太亂,匪寇橫行,不得不明哲保身。
此時政權更迭頻繁,今日你稱王,明日我登基,各個邦國彼此征伐,於是就催生了一大批渾水摸魚之輩。待在家中都有可能禍從天降,更何論遠端遷徙。關素衣向來小心謹慎,她的容貌不說傾國,傾城卻綽綽有餘,為了不給家人增添麻煩,冪籬少不了,更隨時備著一柄鋒利銀釵防身,亦或自盡。不單她,亂世中的男女皆是如此。
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黑紗,她彎腰伸手,替祖父添了一杯熱茶。
關老爺子畢生鑽研儒術,學識非常淵博,卻苦於口才不佳,在這次的文會上頻頻被人逼問,一時間面紅耳赤,形容狼狽。群雄爭霸的時代剛剛過去,九黎族後裔霍氏一統中原五國,廣邀天下志士為朝廷效力,而熟讀詩書的文人等的便是這樣一個機會,於是紛紛響應,雲集燕京。
此時諸子百家各有主張,也都想一展長才實現抱負,互相傾軋排擠的現象非常嚴重。為了揚名,也為了引起上層的注意,更為了駁倒其他學派的觀點為師門爭取最大利益,他們頻頻舉辦類似今天這樣的文會。
關素衣靜靜聽著,不時拍打情緒激動的祖父的後背,試圖讓他放鬆一些。越到後面,法家學者的論點越犀利,漸漸讓其餘人等無法招架。作為儒家學派的中堅力量,祖父承受了最多質問,明明滿腹才學,卻偏偏無法訴諸於口。
眼見祖父被逼到死角,同一學派的文士向他投來焦急不滿的目光,關素衣嘴唇微微動了動,似在斟酌。透過朦朧黑紗,她正盯著隱沒在人群中,蓄著一縷山羊鬍子,長相極為儒雅俊逸的中年男子。那是徐廣志,日後大行其道的徐氏理學的創始者,亦是被聖元帝尊為儒學半聖的一代大家。
此時的他雖還默默無聞,但關素衣知道,再過片刻,待祖父被人逼問至吐血時,他就會挺身而出,把在場所有學者一個一個駁倒,從而樹立自己的聲望。務實強勢如法家,能言善辯如縱橫家,亦敗在他的巧舌如簧之下。正是憑藉這次文會的精彩表現,他一舉成為儒家的代表人物,最終踏上仕途,平步青雲。
關素衣並不認為自己有改變這個時代的能力,也不想與徐廣志爭個輸贏高低,她只是再也不願這人踩著祖父上位,更不願看著祖父沉溺在這次失敗中,從此一蹶不振。上一世她也像現在這樣,坐在祖父身邊旁聽,有心為祖父辯駁幾句,終是礙於禮數不敢妄言,直至祖父忽然吐血才悔之莫及。這輩子什麼禮數,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都見鬼去吧。
思及此,關素衣忽然按住祖父顫抖的左手,徐徐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