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腿被人打斷了!是葉姨娘買通兒子身邊的小廝,讓他引誘兒子與遊俠比鬥所致,太醫說今後再也無法像常人那般行走,算是廢了。為了讓趙廣繼承鎮北侯爵位,她竟毀了兒子一生!母親您素來對兒子嚴厲,教兒子讀書,命兒子守禮,但有錯漏必定責罰。反觀葉姨娘,只一味寵溺縱容,叫兒子在逞兇鬥狠的歧路上越走越遠,這才有了今日。”
關素衣目光幽遠,神情難測。少年曾經一口一個“葉姨”叫得那般親熱,到得自己跟前卻只疏冷無比的一句“夫人”,竟從未叫過半聲“母親”。離開趙府時她就想著:也不知這“一家骨肉至親”的和樂能持續多久,卻沒料僅僅兩年,該來的便來了。斷腿,廢人,葉繁果然心狠。
少年悲痛欲絕,並未注意到明顯走神的母親,兀自傾吐,“臨到此時,兒子才終於弄明白,對你好的未必是真好,對你壞的未必是真壞。”
關素衣無聲而笑,眸光越發顯出幾分嘲諷。什麼叫對你壞的?吃穿住行,讀書習武,甚至於婚事前程,她俱為這毫無血緣的一子一女費心謀劃,殫精竭慮,卻原來在他們心裡,這便是壞的。
罷罷罷,碰上如此狼心狗肺的一家人,落得今日這個下場當真不冤。關素衣搖頭輕嘆。
少年聽見嘆息,心中愧疚愈盛,遲疑片刻終是懺悔道,“母親,兒子當年錯得離譜,不該聽信葉姨娘的慫恿,汙衊你與許夫子有染。兒子腿腳雖然廢了,可葉姨娘也討不了好,有父親在,鎮北侯的爵位依然是我的,待我當了世子,定把你接回去侍奉。”
說到此處,他眼珠變得通紅,雙拳也用力握緊,發出骨裂般的“咔噠”聲,彷彿隱忍著莫大的屈辱與憤怒。猶豫又猶豫,躊躇再躊躇,他咬牙擠出一句話,“母親,您知道嗎?我娘沒死!”
你娘?關素衣恍惚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趙望舒的娘就是趙陸離的原配夫人葉蓁。她沒死,怎麼可能?趙陸離恨不能隨夫人一同往生再續前緣,若她沒死,他怎會不去尋找,又怎願另娶他人?
很快,少年便給出了答案,“我娘就是葉婕妤葉珍。她不是我孃的孿生姐妹,她根本就是我娘。為了榮華富貴她竟拋夫棄子,可恨我爹跟我姐姐明知實情卻還處處幫襯她,甚至為此害了你腹中胎兒,又以失貞的罪名把你發配到滄州。她既已改投他人懷抱,為何還要霸著父親不放,為何要讓我,讓我蒙上如此不堪的身世……”
少年由低低哽咽變為痛哭失聲。他愛戴的葉姨原來心狠手辣,冷血無情;他崇敬的亡母原來貪圖富貴,拋夫棄子,若設身處地地想一想,關素衣也該哭了。但她在意的卻不是這段匪夷所思,荒唐至極的醜聞,而是中間那句話。
“我落胎不是意外,而是你父親和你姐姐動的手?”想起那僅有的,屈辱至極的一夜,關素衣平淡的內心驟然掀起風浪。說來可笑,嫁入趙家五年,趙陸離從來不碰她,只一次也是在喝得爛醉如泥的情況下。至如今,她還記得他身上令人作嘔的酒氣與不停迴盪在耳邊的,充滿愛意與愧疚的一聲聲“葉蓁”。他把她當成了緬懷亡妻的替代品,而這替代品還想生下嫡子,妨害原配子女的利益,自然是容不得的。
想通一切,關素衣平靜的面龐終於碎裂,一字一句緩緩問道,“我可有對不住趙陸離,對不住你,對不住趙純熙的地方?你們為何要如此害我?好一個家風清正的鎮北侯府;好一個品行高潔的原配發妻;好一個賢良淑德、備受帝寵的葉婕妤,卻原來男盜女娼,行同狗彘!”
少年又羞又愧卻隱隱覺得快意。男盜女娼,行同狗彘,罵得真對!也只有母親才最有資格這樣罵。他心甘情願地跪了下去,原以為母親定會失控宣洩,卻見她忽而輕笑搖頭,竟迅速恢復平靜。
落了胎反倒是件好事。關素衣撫摸平坦的腹部,只覺深埋在心底的歉疚與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