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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司長官中有兩位出身官宦世家,自是對文章不怎麼喜歡,隨便敷衍幾句便垂頭喝茶,出身寒門的司空大讚特贊,推崇備至,把關家父子跌落谷底的情緒緩緩調動起來。
皇上從未見過依依的字跡,應當沒甚要緊。這樣想著,二人也就面色如常了,略喝幾口熱茶,等司空誇盡興了再說話。
“帝師,您老最擅長寫文,還請幫朕掌掌眼,這《民之法》究竟如何?”聖元帝惡趣味地詢問。
關老爺子勉強壓下驕傲的情緒,肯定道,“此文堪為立法之緒論,當命詳定編敕所全體官員仔細研讀、參悟。徐廣志那篇策論微臣也看過,其宗旨為‘在禮教宗法的基礎上訂立國法’,看似彰顯仁義,惠及各階層,實則強化父權,淡化君權;加固宗族之凝聚力,削弱邦國之統御,年內可令社稷穩定,十數年內可令百姓順服,二三十年後卻可興世家,旺宗族……”
至於重振世家與宗族的後果為何,想必無需他贅言皇上也知道,定是此消彼長,你進我退。
聖元帝目光變得鋒利起來,轉頭看向司馬與司徒二位大人,皮笑肉不笑地道,“難怪徐廣志那般受士大夫追捧,卻原來是這個緣故。親親相隱,官官相護,若觸犯了國法,你們還能上請,亦或官當,真是逍遙得很!你們獲得特權抱成了團,想幹什麼都有親族或同僚幫忙掩蓋,置朕於何地?好個徐廣志,好個世家喉舌,權貴鷹犬!”
司馬、司徒駭得瑟瑟發抖,連忙跪下請罪,從此再不敢舉薦徐廣志入仕。明眼人都看出來了,他那篇策論正正戳中皇上心肺,已令他厭恨至極!
知己
聖元帝欲以儒學治國,一是看中它的仁愛思想乃順民御民之術;二是看中它的三綱五常論可令臣子效忠於君主,免於犯上作亂。但經由徐廣志編撰而後概述,卻把宗族禮法定於國法之上,也就是將君臣綱常設在父子、夫妻綱常之後。
同樣是三綱,順序略微改變,意義也就大為不同。正如帝師所言,他這篇策論提倡並鞏固的是父權,而非君權;強化的是宗族觀念,而非忠國思想。短時間內,人民的宗族觀念增強了,自然會安常履順,兢兢業業。然天長日久,卻只知有家,不知有國,只知盡孝護家,不知報效邦國。若面臨家難與國禍,自是保全小家,捨棄邦國。
畢竟誰當皇帝於他們而言都無所謂,日子照樣能過。正如士兵叛逃歸家,侍奉父母,孔子贊其孝心,不加懲戒反而著力褒獎那般。
曾經的幾大世家在中原攪動風雲,引戰諸侯,策劃暴動,只要家族始終存在,勢力不斷擴張,他們根本不在乎御座上的人是誰,甚至於稍不合心意就能翻天覆地,顛倒乾坤。
百姓疾苦是什麼?蒼生有難又如何?他們心裡只有“宗族”二字,哪會低下高昂的頭顱,去看看匍匐在腳邊的庶民?不,或許他們曾經垂眸過,也曾仔細打量過,否則怎會創造出“螻蟻”這等詞彙?
曾經身為螻蟻之一的聖元帝,對腐朽而又麻木不仁的世家,自是切齒痛恨,又怎能容許他們死灰復燃?他拿起徐廣志的文章略看兩眼,而後面無表情地投入火盆,燒成灰燼。
幾位大臣均垂眸斂目,不敢多看,免得這把火不小心燒到自己身上。
世家的時代已經過去,除了日漸衰敗,分崩離析,怕是再難找回曾經的風光與榮耀。徐廣志分明是個聰明人,卻選擇依附於世家,力圖入仕,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君不見皇上近來提拔的都是寒門學子,打壓的都是世家子弟嗎?
眾人心思紛亂,暗自危懼,關老爺子和關父卻處之泰然,老神在在。他們雖然也出身世家,卻非官宦世家,對功名利祿有所期待,卻更看重個人修養與心中理念,只要家裡的孩子們讀好書,研究好學問,便沒什麼可操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