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穆武帶人離開了馬球場,蕭淵在旁道:「你這表哥性情陰毒,得罪了他,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穆明珠掩下思量,笑道:「果真有了好果子,你今日也在本殿身旁,難道還能少了你的?」
蕭淵忍俊不禁,道:「你倒是會拖人下水。」
這場試賽半途結束,穆明珠與蕭淵一面說笑,一面下馬往場邊而去。
「殿下。」少年微涼的嗓音在側響起。
穆明珠轉眸,就見齊雲不知何時跟過來、手捧月杖立於她身側,她隨手接過月杖,信口笑道:「多謝。」
齊雲仍跟在她身邊,沒有走的意思,似乎有話要說。
穆明珠便給蕭淵使個眼色,自己與齊雲立在場邊,看僕從牽馬歸位,等了一息不見齊雲開口,便道:「穆武這人睚眥必報,你傷了他一隻眼睛,這仇結得深了,他今日雖然未得手,卻斷然不會放棄,你日後自己多加小心便是。」
女孩的語氣雖然平淡,但字字句句,的確都是關切於他的意思。
齊雲喉頭微動,於落日餘暉中望向女孩側臉,知道自己該有所應答,卻擠不出一個最簡單的音節。
穆明珠早已習慣少年的沉默寡言,倒是沒有在意,微微一笑,把玩著月杖,又道:「倒是忘了,還要多謝你送來的櫻桃,清甜新鮮。櫻紅說你還送了一匹寶馬作為生辰賀禮,連日事忙,本殿還未去看過那馬,但想來不是凡品,這裡也一併謝過了。」
齊雲靜靜聽著女孩絮絮溫和的話語,從未感到夏日的風如此溫柔。
他的黑眸中映著金子般的夕陽,和那一個鮮活的身影,像是要將這一幕印在心底。
穆明珠話鋒一轉,道:「不過你有這份心意便夠了。本殿只一個人,用不了成堆的鮮果,一次也只能騎一匹馬。此後這些禮物,你不必再送了。」
夏風的溫柔忽然斂去,唯餘滿場燥熱,眸中融金般的落日也好似成了血色。
齊雲一顆心沉沉墜下去,聲音冰冷,如同必須凍實才能藏住裂痕的冰,「可是臣所獻之物不合殿下心意?」
穆明珠微微一愣,略帶詫異得看了少年一眼,大約明白他想左了,輕輕一笑道:「那倒不是。哪有人收賀禮會不開心的?只是這些賀禮於本殿,乃是錦上添花,並非必需。你在外面奔波,需要用度之處想來更多,把錢財省下來,用於正途不是更好?譬如底下跟著你的小弟兄們,你素日待他們大方些,異日關鍵境地裡,興許他就肯拼死救你護你……」她漸漸說得深了。
齊雲一顆心漸漸回暖,因為這對他來說太過陌生的溫暖,鼻中竟隱隱覺得酸澀。
可是他不明白,她怎麼忽然如此和煦待他?怎麼肯關切於他?
「殿下為何……」齊雲沒有辦法問完這句話。
穆明珠又看他一眼,卻全然明白他的疑惑,頓了頓,想到昨夜夢見的兩人那場大爭吵,放眼望向遠處天空的晚霞,輕聲道:「我從前年少不知事,多有出口傷人之時,你多體諒些。」
她沒有一語提到道歉,但這樣的說法與語氣,已分明是在賠罪。
齊雲心頭大震,開口時甚至都不知自己在說什麼,低低道:「不,不……是臣行事乖戾,總是觸怒殿下……」
穆明珠一笑打斷他的話,回眸望向齊雲。
她不只是望著眼前這個十六歲的少年,同時也在望著棺木中那具胸口破洞的屍身。
「齊雲。」穆明珠懇切道:「我希望你過得好。」
她希望少年過得好,此念非關風月。
齊雲被她這一語撼動,直直望入女孩眸中,見晚霞在她水潤眸中氤氳、美得無法無天,竟一剎恍惚,忘懷了尊卑,忘卻了現實,下意識上前一步,喑啞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