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東西皆有高山,層巒疊嶂,大軍難行,易守難攻。」穆明珠也已經在輿圖上看過無數遍,「此地,進可以掃蕩北伐,退可以保居上流,比之上庸郡更佳。」
皇帝穆楨不知不覺中已經半闔了眼睛,卻並非喪失了興趣,而是聽著穆明珠的提議,陷入了一深沉的思量,「從荊州割四郡,實土化雍州——然後呢?」
穆明珠低聲道:「然後自然是討伐雍州之內的蠻族,使百姓得以安居。因雍州多是僑居的北地百姓,其民風與揚州等地不同,少年人都好弓馬騎射,人人皆習武。」她望向半闔了眼睛的皇帝穆楨,輕聲又道:「女臣所說的第二點,便是這強雍弱荊之策。」
穆明珠所說的第一點,其實是取消士族的特權地位,使士庶平等;她說的第二點,看起來卻與第一點毫不相干。
穆明珠愈發輕聲,所說的內容卻是驚心動魄,「待到雍州強勁,再於對岸另扶一州,如此兩州分於南北兩岸,可鉗制大江。」
皇帝穆楨已經聽懂了。
首先是雍州實土化——把雍州的軍事從荊州剝離出來,而後強雍弱荊,把雍州作為朝廷的一處根據地。
那麼士族大家據守荊州的長江上游,順流而下對建業造成的威脅,便會被雍州所化解。
朝廷之所以不敢動士族,在財政聲名各方面的影響之外,最直接的就是士族所掌控的西府兵,位於長江上游的荊州地界。一旦建業做出不利於士族的變革,那麼士族只需要在朝中挑動皇權之爭,其西府軍的向背足以左右朝局,甚至是更替皇帝。
而如果按照穆明珠所說,從荊州分出四郡為雍州,把朝廷駐兵重鎮換到雍州來,那麼雍州便可以節制荊州兵馬。甚至更進一步想,如果雍州的增強順利,那麼還可以在長江對岸再扶持一新州起來,如此兩州鉗制大江,不但能節制荊州兵馬,甚至可以反過來威脅士族。
只是若在平時,朝廷要從荊州分四郡出來,難免要惹得士族疑忌,定然要遭遇不小的阻力。
穆明珠這兩項政策套在一處,正是其最精妙之處。
如今北伐短時間內無望,整理雍州南渡居民的戶籍乃是常理之中;朝廷國庫空虛,把雍州實土化,增加稅收也是不得不為之。
只要藏起背後最深的意圖,按照穆明珠的謀劃,當朝廷一步一步把雍州握到掌心之後,士族再明白過來已經晚了。
皇帝穆楨垂了眼睛,在心中默想著穆明珠獻上的這連環計謀,半響輕輕一動,道:「蕭負雪怎麼教出的你?」她並不是認真要問,只是一點感嘆。
穆明珠微微一愣。
皇帝穆楨已經抬眸向她看來,自失一笑,搖頭道:「不,不是蕭負雪教出來的。這計謀他也想不出。」她仔細審視著穆明珠,神色有些奇怪。
就好比是匠人隨手捏出的泥團,拋到燒窯中忘了,不知過了多久,給旁人取出來後隨意看了一眼,卻見那燒出來的瓷器流光溢彩、美妙絕倫,瓷器上閃著舉世無雙的紋樣。
正如坐在皇帝身前的穆明珠。
皇帝穆楨凝視著這個小女兒,她從前竟不知其內中光華。
穆明珠任由皇帝審視,仍舊斜坐在石凳上,鎮定自若,彷彿對她自己的提議很有信心。
「吱呀」一聲輕響,皇帝穆楨離開躺椅,起身繞著水榭踱了兩步,低聲道:「你這計謀是如何想來的?」
穆明珠見皇帝起身,也立時站了起來,垂眸低聲道:「女臣在揚州見士族豪族勢大,主理後勤一事後又為朝廷財政擔憂,每每夜不能寐,步步推演之下,便得出來這麼一點蠢笨的法子。」
「不蠢笨。」皇帝穆楨清楚穆明珠只是謙虛的套話,仍是道:「是太精妙了。」她回頭看向穆明珠,感嘆道:「你如此年輕,便有謀國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