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珠乃是皇帝親出的女兒,從前自思政殿前走過,沿途的宿衛都會以目光致意。
如今這新來的秦氏兄弟卻是眼觀鼻、鼻觀心,任由穆明珠的目光從兩人臉上來回掃過,卻絲毫沒有要示好的意思,甚至神色中更透出冷峻來,彷彿要以此表明他們是隻忠於皇帝的衛士。
穆明珠收回目光,緩緩下了白玉階。所以說,人受到重用是有原因的,這秦氏兄弟顯然很明白是什麼使得皇帝棄功勳舊臣之後不用,反而要選他們這等尋常出身的子弟在身側。
是夜,穆明珠宿在舊時韶華宮中。
這是她曾經生活了許多年的宮室,其中的一花一木她都很熟悉。
然而韶華宮中景色依舊,人卻都已經換了。原本的宮人,部分跟隨她去了公主府上,剩下的便分往各處宮室,只留了幾個看守空屋子的。
如今因為她臨時宿住,皇帝特意撥了宮人下來。
那迎上來的大宮女,卻個個面生,大約是這兩年新升遷上來的。
穆明珠只簡單洗漱,沒有沐浴,命眾人退下,獨自合衣臥在舊時床上,隔窗望著院中的花樹與月光,心中轉著千百樣的事情,在陌生宮人的服侍下也難以放鬆,如此一直到三更時分才朦朧睡去。
可是穆明珠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連續做了好幾場錯亂的夢。
她夢見自己睡在一處四處漏風的大房子裡,一面沿街,時不時有陌生人走過窺伺;一面接著荒草萋萋的院子,有野豬等兇猛的獸類出沒。忽然之間,她在那空曠大房子中醒過來,卻見有一個七八歲的女孩站在床頭邊盯著她。她驚出了一身冷汗,坐起身來攥著那女孩的肩膀,厲聲追問她怎麼來的,有何目的。那女孩怯生生指向房屋漏風的大洞,原來是不小心進來玩耍的。她鬆了口氣,推著那小女孩出去,命那小女孩不可再來。一轉頭,她卻又出現在院子裡,腳邊是一隻野豬幼崽,不遠處卻是瞪著猩紅眼睛的母野豬。那巨大的母野豬直撲而來,她轉身便跑,要躲進屋子裡去……
她發瘋般奔跑!奔跑!卻眼看要給那野豬追上——
——穆明珠猛地從噩夢中驚醒過來,只覺心跳如雷,抬手一摸,額上出了薄薄一層冷汗,窗外卻還是黑暗,內室之外靜悄悄的、宮人並沒有察覺她醒來。
暗夜中,鐘鼓聲遙遙傳來,正是五更天。
她在雍州說一不二,再入建業卻好比拔了牙的老虎,也難怪噩夢連連。
這一趟甘冒奇險歸來建業,當有所成效才是。
穆明珠叩擊床板,坐起身來。
外面的宮人應聲而入,那面生的大宮女輕聲問道:「殿下要水還是要茶?」
穆明珠淡聲道:「服侍本殿更衣。」
那大宮女略有些訝然,輕聲又道:「殿下,剛五更天。」
穆明珠道:「本殿要去給母皇問安。」她知道母皇覺淺,常常寅正時分便醒來了。
那大宮女不敢再說什麼,便點起燈燭,喚了眾宮人入內,或捧衣衫、或奉金盆,伺候穆明珠更衣梳洗。
皇帝寢宮乃是寅正時分開宮門,因這是皇帝平素醒來的時辰,也是備著李思清處或前朝有緊急的事項送呈上報。
寢宮側間,皇帝穆楨披著外袍,正埋首於案牘之間,忽然聽宮人通報說是公主殿下來了,握著手中的奏摺愣了一愣,才想起四公主昨夜宿在宮中。
皇帝穆楨看了一眼還未放亮的天光,略有些詫異,不知穆明珠早來為何,還是讓宮人領她進來。
穆明珠入內,恭敬笑道:「女臣來給母皇問安。」又道:「昨日相見時,女臣見母皇面上頗有疲色,想來是沒有睡好的緣故。母皇今晨可好些了?」
按照禮記的規矩,晨昏定省,乃是做子女應盡的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