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電視機前緊張觀賽的王靈芝,將臉深深地埋進兩隻手當中。手指雖然擋住了她的淚水,卻從指縫間流了出來。兒子從小就習慣留劉海兒,甚至有那麼幾年,厚厚的劉海兒遮住了眉毛。她都不敢伸手去掀開,看看,因為那是兒子保護他脆弱自尊的最後一塊擋板。
她從不敢想像,孩子能有這樣一天,當著全國觀眾的面,將他的臉蛋露出來。
陳雙在雨水裡起跑了。如果說,剛才兩次失敗是他疼到不敢去跳,這一次是知疼而跳。他還是害怕,並沒有其他人那麼勇敢,只要一想到起跳時候的劇烈疼痛,左腿和左半身已經提前預知,提前疼了起來。連帶著他的左半腦。
連帶著他左太陽穴的胎記。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陳雙到最後都看不清楚橫竿了,只知道到了地方就要跳。跳高運動員的宿命,到了地方就要跳啊,否則就輸了,輸了就完了。這個競技場上太多輸贏,太多血淚,就像天上灑下來的雨點,細細密密,數不清。可是等到它們全部淋到一個人的身上時,就能把這個人全部澆透。
他已經被澆透了,他已經受夠了,來自父親的陰影,來自童年的恐懼,來自同學的欺侮……全部,都和他身體的疼痛交織,在他跳起來的那一瞬間席捲,他跳起來了,好像離那片黑雲更近了一些,真的要被壓死在底下。
但是心裡面,某個地方,有個秘密基地一樣的小角落,發出一個小小的聲音,陳又又,你甘心嗎?
你甘心嗎?你甘心永遠被人當成疤瘌臉嗎?你甘心永遠在隊裡當一個替補嗎?你甘心永遠參加比賽但是穿不上賽服嗎?你甘心時間浪費之後卻什麼都抓不住嗎?
不,我不甘心。
滯空的瞬間也是視覺轉換的過程,黑雲從眼前一飄而過,眼前的世界變為倒轉的看臺。烏壓壓的黑變成了觀眾們的頭頂,身體裡面多了一種力量在對抗,和左半身的疼痛相抗衡。
是四水從小到大的親暱,是莫生和洋洋高中三年的陪伴,是屈南這一整年的不離不棄。還有很多人,他們的臉衝到面前來,要保護自己,有昌哥,有白隊,有黃俊,有王國宏,有薛業,甚至還有程丹、方浩、屈南的姥爺張輝,還有那個不讓自己靠近的北哥……他們都衝過來了,他們都來了,抵擋住來自黑暗處的叫囂,變成了自己堅不可摧的盾。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落墊的霎時變為一個亮光,被他牢牢捧在心口,陳雙翻轉過後捂住心口的位置。
手底下是他的校徽,是屈南告訴他的,榮耀。
整個跳高區域,都沒有聲音。
因為橫竿在動。
它在跳高架上動!
特寫鏡頭被大螢幕拉近再拉近,它不知是北風吹了,還是跳高架不穩,還是說陳雙真的碰到了,它還沒穩定下來,往前兩下,又往後兩下,搖搖欲墜,搖搖晃晃。
查爾斯一直不相信陳雙可以過去,所以輕蔑的表情還在臉上沒有下去。屈南已經先一步超過了他,朝著跳高架的方向急奔。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竿上。
它像個調皮的孩子,一直不肯安定下來。好像一滴雨水就能改變它的位置,那麼輕,敲打在每個人的心尖上。所有人都在求雨別下了別下了,風別颳了別颳了,讓它好好地停下來。
兩秒鐘後,它停在了要掉不掉的邊緣。
裁判員手裡的白色旗幟終於高高舉起。
跳高區的看臺才想被驚醒,爆發出掌聲,爆發出歡呼聲,爆發出笑聲。剛才他們都不敢說話和走動,怕聲波傳過去把竿子碰掉,現在終於不用再憋著了。
「成績有效!」記分員在陳雙選手的成績下方,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對鉤,「226,新紀錄產生!」
陳雙抬起頭,已經忘了腿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