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在距離城市不遠的山上,要開一段狹窄的山路,現在也沒人上山祭拜,冷冷清清,司機把雲青岑放下後就把車停在墓地的停車場裡——雲青岑跟他談好了價格,免得待會兒下山的時候打不到車。
他爬上臺階,穿過墓地建在池塘上的遊廊,池塘裡是枯萎的荷花,然後順著記憶尋找自己的墓碑。
今天天氣不太好。
灰沉沉的天,陵墓裡傳來幾聲狗叫,吠叫不止,清明節已經過了,親人記得的,墓碑邊的矮樹上都掛著幡。
管理陵墓的老人彎腰,收拾專門劃出來的地裡殘留的鞭炮殘留,褪色的鞭炮表皮褪成了粉紅色,被忽然刮來的風一吹,就打著旋的飛上天,老人抬頭看去,最後什麼都看不見了。
新來的員工拿著笤帚小跑過來,他總覺得今天比清明當天還要陰,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張爺爺,那塊墓碑是誰的?」員工好奇地看過去,不遠處有一塊墓碑前站著人,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有人?
員工看著站在墓碑前的雲青岑,有些好奇:「他之前好像沒來過。」
張大爺眼睛微眯,他嘆了口氣:「裡頭的人英年早逝,好在惦記他的人多,年年都不冷清。」
張大爺的話沒有說全。
骨灰埋在裡頭的是個年輕人,二十出頭就沒了,送葬的那天也是今天這個天氣,不知道來了多少人,打頭的是幾個長相出色,龍姿鳳章的年輕人。
人火化之後只會取出一部分骨頭和渣子,送到陵園裡來後才會被磨成灰,一個大活人,管他生前是個多麼出色的人物,最後也只是一匣子灰。
他後來也聽人說過,那年輕人幼年喪母,十五六歲又沒了父親,只有一家子汙糟親戚,好在他人緣好,幾個朋友都是人中龍鳳,包辦了他的後事。
那天敲敲打打,領頭的人穿著黑西裝,抱著死者的遺照,下葬的時候還和其他人起了爭執,說自己是「未亡人」。
似乎他們還打了起來,又似乎沒打,張大爺記不清了。
生前過得如何沒人知道,死後倒是熱熱鬧鬧。
也算有福氣吧,算算日子,死了也有十年了,要是運氣好,這會兒也該投了胎了。
張大爺嘴上唸了句:「南無阿彌多婆夜……」
員工還是忍不住看過去,站在墓碑前的男人低著頭,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對方的側臉。
墓碑頂上有亡者的照片,那是個頂年輕好看的青年,他頭髮微卷,一雙眼睛迷離恍惚,眼尾上挑,嘴唇微翹,生就一副多情種子樣。
員工這才記起來,他以前專門駐足看過,有時候上墳的人路過,也會停下腳步看上幾眼,然後嘆一聲:「可惜」。
墓碑的兩邊刻著對聯:
「半途福壽壯志未酬,後環青山千古奇秀。」
橫幅是:「天妒英才」。
員工也記得亡者的姓名:雲青岑。
他也不是專門記下,只是這名字跟旁邊的一比,就顯得太詩意,讓人看過便難忘。
這麼好聽的名,這麼好看的人,說走,也就輕飄飄的走了,不過死後十年墳前還能這麼熱鬧,實在少見。
雲青岑也正看著自己墓碑上已經褪色的遺照,他活著的時候長這樣嗎?
死的時間太長,鬼又不能照鏡子,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長什麼樣了。
他看著照片裡的自己,照片裡的人也看著他。
在他的眼裡,墓地並不是空蕩的,無處可去的孤魂野鬼把這裡當成了家,他們飄在墳頭,或者坐在別人的墓碑上,孤魂野鬼飄蕩的時間久了,又沒有鬼差引路,就會慢慢失去神智,然後消弭於天地之間。
雲青岑低頭看著自己墓碑臺前的香燭和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