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她說:“我是不夠聰明,但我……我也不會任人擺佈。”我的眼睛更不會只看別人想讓我看到的。
“會不會任人擺佈,不是你發狠話就算。”小周娘子繼續剝著瓜子,“我現在跟你說這些,就是不希望你像周家小姐一樣,出嫁了才發現自己被人耍得團團轉,又沒本事鬧騰,兒子也生不出來,只會哭哭啼啼自己慪氣,硬把自己慪死了。你已經十六歲了,眼睛擦亮一點,以後沒有貴妃做靠山了,你得靠自己。你看你那妹妹嵐月,她就從小沒人嬌慣,是不是比你精明懂事多了?”
我覺得她說得不對,做人不應該是這樣的,但我又沒有她那麼能言善辯,一時不知從何反駁起,於是就閉口不言。
“好了,說回正事吧。”小周娘子剝完了一把瓜子,拍拍手道,“早點說開也好,不必藏著掖著,大家都爽快。那張嬤嬤沒能近你的身吧?那你實話告訴我,你在外頭這些天,清白可有受損?”
“我才沒……”我剛想否認,但又覺得我若順著她的話頭應下去跟她爭辯,那我不就也是按照她的想法規則處事了嗎?於是改口說:“此事與你無關。”
“沒有就好,否則——”她得到了答案,全然不管我後半句,忽然換了一種奇怪的板正口氣說,“一個失貞的女兒,對賀家還有什麼用?不如死了算了。”
這語氣十分熟悉,但是從她嘴裡說出來,就……怪異詭譎,令人脊背寒毛根根豎立。
她又換回自己的柔婉語調:“學得像不像?你猜這話是誰說的?”
我不信,祖父不會說這種話的!我是他的嫡親孫女,祖父自己也說了,從小養在身邊看著長大的和別人不一樣,他最疼的還是我,他沒有說謊!
可是小周娘子,也沒有說謊。
她只是在心裡罵了我一句:「果然是養廢了,都說到這份上了還自欺欺人做夢呢。」
我討厭心口這隻蟲子,討厭它總是讓我看到不想看見的東西,連自欺欺人都沒辦法繼續下去。
“你氣勢洶洶地來找我,就是想問張嬤嬤和穩婆是不是我指使的,我是不是始作俑者、背後元兇是嗎?”小周娘子又抓起一把瓜子,這回不顧形象地直接用門牙磕了起來,“說到底,我也不過是個奴婢出身、姬妾扶正的繼室罷了,後宅這些妯娌小輩,表面上恭順背地裡瞧不起,稍稍有點資本就敢跟我叫板,你覺得我有這麼大的本事在你們賀家一手遮天嗎?”
我其實……早就明白,只是不願意承認。
“有些髒事醜事,說是最毒婦人心,後宅女人們做下的,實際上遂的是誰的心意?我嫁過來之前,你們賀家又活了幾個女兒?”小周娘子一邊磕瓜子一邊冷笑道,“你也看不起我,不肯叫我祖母,你那嫡親的祖母倒是慈悲心軟,她嫁進門十年無所出,廿六歲才得了你爹這個長子,懷胎時憂鬱成疾,生完就病死了,你猜是為什麼?還有那沈氏娘子,當家也有近二十年的,只生了兩個兒子;周氏娘子,沒有兒女,月子我倒是伺候她坐過兩次,你猜又是為什麼?”
“你別說了!”
我原也好奇過,堂叔堂兄們都是二十來歲就成親生子,爹爹廿七歲生我是因為他身子不好耽誤了親事,那祖父為何也廿七歲才生爹爹?
原來……在爹爹上面,我可能還有過幾位姑姑的是嗎?祖母接連生女,所以才會在懷爹爹時憂慮不寧、荏苒成疾?沈娘子和大周娘子,甚至小周娘子自己,原本也應該生下我的其他姑姑的對嗎?
男女陰陽,天定各半。我們賀家如今有多少兒子,就有多少未見天日的女兒。
我的祖母,還有大周娘子,她們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可是好人卻偏偏要受這樣的苦楚虧待,無處申訴,只能自己默默嚥下去,忍到一生盡了才得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