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宅。盛夏的陽光盛大地傾落而下,卻被宅院的設計巧妙地一層一層地攔住。
粼粼層瓦在青磚地面上留下一圈兒的陰涼,瓦當處形成一道波浪線般的起伏,沉靜卻又不沉寂,彷彿音符的躍動;院子中錯落有致栽種著紫薇、百合竹、蔥蘭……綠影婆娑倒映粉牆,便是霸道的陽光都已被綠葉繁花抖亂,篩落下來時便只剩下一些金線一般,再無熾烈的溫度。
花園裡的荷塘裡荷花盛開,荷塘邊綠柳垂地,柳浪荷風清涼而來,只覺荷風四面,清香滿溢。
便是地面的青磚縫兒裡,微微得了一些雨水的地方,都頑強地長出綠毛苔蘚來,那一層濃翠倒是比花兒和樹更加活潑,可見苔蘚在極用力地生存,索性拼盡了所有的力氣也要鮮麗一夏。
涼亭裡,四面垂下碧紗來,擋著外頭的小蟲子。傅豹生半躺在藤椅上,手裡抱著個收音機,昏昏欲睡。石桌上鋪著軟涼的絲綢檯布,上頭是酸枝木的茶臺,一壺好茶剛剛沏好,茶香彌散在涼亭裡幗。
此時就越發顯出四面垂下的那碧紗的妙處來。碧紗的網眼不大,茶香嫋嫋不會極快便散盡了;偏碧紗的網眼卻還是真實存在的,所以又不會讓涼亭內茶香過濃而遮蓋了外頭的柳浪荷風。
所以要說,真正會享受的人,享受在於細節。細節當中也最顯品位。
此時看來的傅豹生倒像是民初年的館公了,不理天地,小樓自成一統;實則不然,只要你仔細聽聽,便能聽見,傅豹生手裡抱著的收音機裡播放的根本不是老頭兒們經常聽的京戲或者評書聯播一類的——傅豹生聽的是財經新聞嫡。
縱然此時處於半退隱的狀態裡,他對外部世界的一切依舊瞭如指掌。
“茶要涼了,趁著這會兒喝最好。”耳畔有清寧的嗓音,彷彿與這天地清幽融為一體,一點都不會打破寧靜。
傅豹生也沒睜眼睛,只是伸手向頭頂後方去,便穩穩地接過了遞過來的茶杯,紋絲不差。
杜清荷從外頭走進涼亭來,正好看見這一幕,便輕輕一笑,“先生跟鄧姐姐的配合倒是妙到毫巔。便是我好奇,卻也向來不敢這麼做,唯恐稍有差池,那熱水就滾熱地全都澆到先生脖領子裡去了,我可擔待不起。
原來一直靜靜陪著傅豹生,伺候他喝茶的人是鄧嫻雅。
鄧嫻雅趕緊起身,向杜清荷微微躬身,“杜小姐請坐。先生喝安溪鐵觀音,我這就去給杜小姐準備六安瓜片來。”
“不用了。”杜清荷一直笑著,“先生最不喜歡兩種茶香彼此衝突,所以先生喝茶的時候我只喝礦泉水。”
“那我去給杜小姐準備礦泉水。”鄧嫻雅依舊溫婉微笑,“昨兒剛拉回來一車好水,在池子裡沉了一個晚上,這時候水質最是清冽。”
“嫻雅你不必忙碌。她要喝什麼自然會對你說,她不說就是不口渴。”傅豹生依舊閉著眼睛,卻擲地有聲地說。
“先生說的是。”杜清荷從鄧嫻雅眼前走過去,走到傅豹生身後,坐在方才鄧嫻雅坐著的繡墩上去,“鄧姐姐你千萬別忙碌了,我剛喝過了水過來的。當年我第一回走進傅家,先生就嚴命過,說我不許拿鄧姐姐你當傭人看待,所以鄧姐姐在先生面前這樣兒,反倒會讓先生以為我驕矜了。”
鄧嫻雅趕緊躬身,“那是先生誤會了。這都是我的本分。”
“沒事。”杜清荷一笑,“鄧姐姐,剛剛我陪太太聊起青爵,青爵出去拍戲這麼些天也沒給家裡打個電話,太太有點放心不下。倒是還要問問鄧姐姐,青爵這些日子可好?”
傅豹生皺眉,“那小子就是脫韁的野馬,他不給含之和我打電話,嫻雅又怎麼會知道?”
“先生有所不知,淨璃跟青爵雖然不在一個劇組,卻是在一個影視基地的。”杜清荷不緊不慢地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