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止得了那種暗潮洶湧。每個人或輕蔑或鄙視或嘲笑或好奇或探究或同情或憐憫的眼神,還有模模糊糊語焉不詳意有所指的言詞,像鈍而冰冷的鋸,在來回的拉扯中,切割著少年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經。
駱一麟最後崩潰,是因為父母。那兩個幾年沒見過面,此番卻不約而同一起將孩子接回那個空蕩華麗的房子裡的男女,關上房門,在臥室裡吵得翻天覆地。
駱一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聽著裡面男人焦躁的怒罵和女人尖銳的號叫。相互指責著對方的失誤和粗心大意,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全都翻了出來。很奇怪,人的記憶力和表現力,在此時總是出奇的好。
戰爭達到白熱化,雙方除了辱罵,已經完全忘記了初衷。一個說,只有你這樣水性楊花不檢點的賤女人,才能生出這麼個變態的孩子。一個說,變態也是你的種,爛根還想結出好果子?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麼缺德事,才能養出這麼個怪物。
駱一麟沒有出聲,他極其緩慢地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到緊閉的房門前,手臂前擺,高抬腿,十幾年辛苦訓練的結果,充分表現了出來,好一記漂亮標準的迴旋踢。
“咣噹”一聲,被強制踢開的房門,瞬間讓兩個面紅耳赤的人閉上嘴,抬眼對上的,卻是駱一麟冰冷絕望的目光。
從此以後,駱一麟不肯再見他的父母,他也離開了那所學校,在l省各個城市的體校中進進出出。他拒絕參加任何比賽,開始抽菸喝酒,找中意的男孩子上床,出門打架鬥毆。
這是他這個年齡階段的人,反抗社會的特有的方式。白既明看著身邊這個倔強的少年,故作平靜的臉,聽著他刻意淡漠和緩的聲音。只不過微微顫抖的夾著香菸的手指,和眼角閃動的隱約的淚光,透露出他心底的痛苦。
白既明沒有去安慰駱一麟,作為男人,他明白,不恰當的同情只能是種侮辱。他掐滅指間的煙,轉過頭直視前方蒼白的牆壁。
等到駱一麟呼吸平穩下來,白既明開口:“就這麼活下去麼?”
“哈,還能怎麼樣?我他媽原來就一怪物。”駱一麟誇張地冷笑。
白既明無奈地閉上眼,在心裡嘆口氣。成年人說話有時不經大腦,卻不知已對孩子造成極大的傷害。“不要去理會別人,”他儘量平靜地說,“關鍵是你怎麼看待自己。沒有人能替你活在這個世界上,短短几十年,何必去在意別人的眼光……”
駱一麟扯扯嘴角,打斷白既明的話:“別跟我說這些沒用的大道理,你能不在乎?你敢跑出去大聲說句我是同性戀?你他媽的遮遮掩掩的敢告訴誰?”
“現在整個世界都在慢慢嘗試接受……”
“接受?怎麼接受?像剛才那些白痴女人一樣?”駱一麟一指門口,“說什麼同情,支援。我用你們同情?用你們支援?你們是什麼東西?除了問問我那些無聊的問題還能幹什麼?除了好奇還能有什麼?這就叫接受?她們會去問一個正常人怎麼做愛嗎?會去隨意打聽他們的戀愛過程嗎?她們懂得什麼叫同性之間的感情?在她們眼裡,無非是兩個養眼的男人而已,窺探窺探隱私,滿足自己無限的意淫慾望。去你媽的,這就叫接受?”
白既明想起程向雨,咬咬嘴唇。“你太偏激了。”他說,語氣平和,“就好比在路上遇到一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誰都得多看兩眼。何必為這個這麼敏感?到底是他們不能接受,還是你自己內心深處就不能?就算他們有錯誤,但是結果不應該由你來承擔。你放棄自己的人生,放棄自己的夢想,就為了反抗他們對你的歧視?我知道你怨恨那個師兄,在關鍵時刻捨棄你;你怨恨父母,從一開始就捨棄你。可是現在,你也在捨棄自己。你和他們有什麼區別?都是懦夫,都沒有勇氣面對壓力,沒有勇氣去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