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慕生眼前一片渾濁腥臭的黑暗,他站立著,卻有股子正在急速下墜的失重感。
不見光亮的世界只有不屬於他的紊亂的喘息心率。
他的聽覺生來就異於常人,十分的敏感,哪怕是細微的聲音都能捕捉到,因此這一刻,他的周遭既死寂,又喧噪。
鼻息裡湧進來的血腥不斷撕扯著他的神經末梢,他暴力捏緊劇烈抖動的雙手,青筋從冷白的手背往上延申至小臂,一下一下鼓動著,充斥著壓抑的殘虐。
一隻蒼蠅從他耳朵裡鑽出來,接著是兩隻三隻四隻……大量蒼蠅飛離他的五臟六腑和血管脈絡,帶著一小塊沒有啃食完的碎肉,留下一具腐爛發臭殘缺不全的屍體。
在夏天,很快就會腐臭產生屍水。
很快是多快,睡一覺的時間。
他揮開捂住他眼睛的手,雙眼已然恢復如常。
那血紅來得快,褪得也快,說明他對情緒上的掌控到了不尋常的程度。
是個極度壓抑,熱衷於壓抑自我的人。
陳子輕後背涼颼颼的,身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但他沒將害怕表現出來從而刺激張慕生,他儘量減輕存在感。
哪知他剛小幅度地動了一下就碰到了地上的碎片,腳踩到了個邊角,發出不大不小的脆響。
陳子輕立刻就繃緊神經。
然而張慕生立在原地,眼眸半垂著,並未做出什麼行為。
陳子輕悄悄舒口氣:“慕生哥,你下回放鑰匙的時候注意點,打到沙漏上面都碎成這樣了。”
他在給對方臺階下。
這會兒l壓根就不是撒開手腳,正面交鋒的好時候。
陳子輕警惕面前的神經病,他懷疑是躁鬱症狂躁症之類的病症。
張慕生依舊是那副一動不動的姿態,也不知道他眼裡正鋪蓋著什麼色彩。
陳子輕慎重思慮一番,指著地上的碎片說:“這些都要你自己掃噢。”
字音儘量圓潤不含尖銳的意味。
張慕生還是一言不發。
陳子輕的一側臉上有溼潤的液體滑下來凝在下顎,他伸手抹掉,垂眼看了看手上的血跡,隨便擦在褲子上面,小聲說:“害我受傷了,也不知道會不會留疤,你得賠我精神損失費和醫藥費。”
說完這話,他隱約感覺男人周身肌肉鬆弛了些許,似乎更願意接收這個貪財勢利的他。
張慕生從口袋裡拿出一疊紙票,眼皮沒抬,只是將紙票遞過去。
陳子輕這次沒數就揣進了兜裡,他一副拿人手短的樣子:“這事我就不告訴你家裡了,我連我姐都不說。”
接著就嘀咕:“明天我去了餐館,大家問起來,我誰都瞞著,我就說是我做夢自己撓的。”
張慕生語調生澀:“指甲撓不出來,明顯是碎玻璃導致。”
陳子輕心裡突了下,張慕生好像對什麼東西產生什麼樣的傷口有研究?
“
我看不出來有多大區別。”陳子輕說,“反正你別管了。”他胡亂岔開話題,“明早我要吃雞蛋餅,你多放兩個蛋。”
尾音剛落,陳子輕就越過張慕生去客廳:“身上都是汗,難受死了,我去洗澡了。”
陳子輕想回頭卻忍住了,他看得出來,張慕生極其厭煩做作的人。
咋辦,我活多久,就要作多久,從早到晚的作。
陳子輕憂慮地嘆口氣,他有任務在身,不可能改變自己,那就只能想辦法對張慕生下手,讓對方接受這樣的他了。
門口的空氣裡漂浮著淡淡的鐵鏽味,張慕生彎腰撿地上的玻璃。
少年的臉頰被濺上去的細小碎片劃破了,流出來了血,鮮紅的血,只有活人才會有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