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站在山間盤旋而上的小徑間,穆明珠與穆武立在小徑下面的林木之中,樹木恰好遮擋了他的視線,又是暗夜之中。
他其實沒太聽清底下穆明珠與穆武的交談聲,直到穆武的哭聲傳了出來。
一開始他以為是穆明珠被欺負哭了,意識到是穆武哭了之後,整個人都恍惚了一瞬。
然後他就聽到穆明珠的聲音,在他與旁的老師面前溫和可親的嗓音,此時卻高亢閃亮如一柄尖刀。
「穆武你是不是活夠了,心思敢動到你奶奶我頭上來!雞吧長了二兩肉就忘了自己是什麼狗東西!別動!我這匕首歪上一寸,就叫你斷子絕孫!」
兇惡的話語,出自穆明珠口中。
穆武哭著哀求,含糊不清道:「好表妹,是我錯了!我不該動壞心思!求求你,放了我!嗚嗚,我還沒有娶親,你不要……」他忽然殺豬般大叫,又被人捂住了嘴。
穆明珠的聲音順著風飄到謝鈞耳中來,「叫什麼?只是在你大腿上劃了一下,我先試試刀。」
謝鈞這才確定自己沒想錯——穆明珠竟然是要……
就聽穆明珠又道:「你別害怕,你看宮裡那些太監不是活得
好好的嗎?你閉上眼睛,我使刀很快的,只要兩下,你以後再不會生出壞心思——噓噓,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起了壞心,就是你雞吧這二兩肉不好。它不好,咱們就割了它去……你忍著點,千萬別動,若是你一動,我這手一抖……」
那一夜,謝鈞站在南山書院後的冷風中,聽著穆明珠威脅恐嚇她的表哥,卻好像自己也遭受了一番劫難。
有那麼幾個瞬間,他從穆明珠的語氣中判斷,感覺她好像真的要動手。
他差一點就出聲制止——畢竟,在他的計劃中,一個沒了子孫根的穆武,就成了廢棋。
他本是為了保護穆明珠才跟著行來,誰知最後反倒要出面保住穆武,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可是每次在他出聲之前,穆明珠便轉了話鋒,並沒有真的動手——她語氣中的怒氣與惡意如有實質,可真到手上的動作卻很理智。
而穆明珠的語氣既然能騙過謝鈞,自然騙過穆武更是不成問題。
在她的捉弄之下,穆武幾度崩潰,痛哭流涕,狼狽不堪。
待到穆明珠懲戒夠了,把受傷的穆武拋在林中,先行離開;而穆武好半晌才扶著樹站起來,一瘸一拐往林外走去。
謝鈞立於高臺上,把整件事情在腦海中復盤一遍,才覺穆明珠不只是個聰明美麗的小姑娘,也不知是個勤奮刻苦的好學生。她此前不曾訓斥穆武,乃是故意縱容;她讓穆武以為拿住了她的把柄,「逼著」她獨自前往林中,其實是她要設計穆武落單的場合;她口口聲聲說著「雞吧二兩肉」,毫無未出閣女兒的羞澀;她準備好了一把匕首,並且真的劃破了穆武的大腿……
穆明珠她有勇有謀,夠狠能忍。
生在皇家,若為男兒身,不能奪嫡繼位,便是死路一條。
因為沒有任何一個新君,能容忍這樣一位兄弟存在。
即便她是女孩……
那一夜,謝鈞立在高臺上,思量著穆明珠這個人,想到他的計劃,心中升起一點凜冽的殺意來。
斬草要除根,他不能留隱患。
那夜的小插曲過後,穆武見了穆明珠,如老鼠避貓,很是畏懼了一段時
間。但穆武這個人,蠢笨而不自知,蠢人忘性大,後來一看穆明珠並沒有真的把她怎麼樣,又再度氣焰囂張起來,不敢再對穆明珠起心思,反倒是恨上了穆明珠。只是從那以後,他再也不肯落單去見穆明珠了,不管走到哪裡,總是要一群扈從前呼後擁。
謝鈞自那一夜之後,格外留意穆明珠,有幾次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