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提燈初初時見到,是害怕的,但這孩子心大,轉瞬間又覺得沒那麼害怕,沈蘊玉問他,他便搖頭,道:「不怕。」
他想,下面的都是壞人,壞人,便是該被殺的。
母親與他說過,父親雖滿手鮮血,但從不錯殺一個無辜的人,所以他不害怕。
沈蘊玉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見他當真不怕,便繼續道:「若要做錦衣衛,十三才可入,先做兩年力士,三年校尉,若是無意外,便能升小旗,若是有意外,運氣好,升職,運氣不好,入棺。」
「官至小旗後,才能自己做刑審小旗,在詔獄做審訊庖人的活兒,刑審一年後,才會調出來查案,再往上,想升百戶,便要出京去,在京外赴任三年,想升千戶,不扒掉一層皮都站不住,提燈,你想好了嗎?」
當時沈提燈便那般看著他父,他父眼中沒有任何鼓勵或者期待的模樣,只平淡的看著他。
沈提燈腦海中隱隱有了一條奇怪的想法,他說不出來
,只模糊的想了片刻,然後道:「為官者,都是如此嗎?」
沈蘊玉不知他問的具體是什麼,錦衣衛與文官,與外放的官都不同,但為官的道理是一樣的,錦衣衛殺人用刀,文官殺人用筆,都是殺,人,他便道:「都是如此。」
想掌權,想為官,就沒有不殺人的。
沈提燈想了想,道:「那我便做這個吧,我亦如父一般,殺盡天下壞人。」
沈蘊玉看著他,緩緩勾唇。
「這天下壞人少。」沈蘊玉道:「你到時候,可要看好。」
沈提燈便點頭。
他嘴上說自己不怕,但回了院內後,還是做了一晚上噩夢。
但他也沒敢去娘親的院兒裡找娘親睡覺,他怕被親爹打,所以只睜眼到天明。
六歲的沈提燈第一次有了煩惱。
什麼是好人,什麼又是壞人呢?
他又要如何分辨清呢?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距離成為錦衣力士還有七年的時間呢,這七年裡,他還要學點別的。
比如,學會寫他自己的名字,還得是一手瘦金體,否則他的大舅舅會怒斥他不像樣,母親雖然不會怒斥他,只會給他找小娘子入贅。
那更可怕啦!
沈提燈抱著被子,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
他睡著時,沈蘊玉來看過他。
沈蘊玉瞧見他時,總是會覺得沈提燈長得太快了。
沈蘊玉的記憶裡,這小孩兒還是個貓兒一樣大的孩子,被產婆喜氣洋洋的抱出來,眼睛都睜不開,也沒有牙,就嗷嗷嗷的嚎叫,結果一轉頭,這小孩兒都會與他說,要殺盡天下壞人了。
真奇妙啊。
歲月哺育了許多人,將每一顆樹苗都滋養長大,他是旁觀者,也是親密的製造者,沈提燈在他手裡會長出健壯的模樣來,讓他分外歡喜。
待到沈提燈又睡熟了,他才回去自己的院兒裡,去瞧他們家的小嬌嬌。
小嬌嬌早已睡熟了——她知道今日沈蘊玉要帶著沈提燈去北典府司轉一轉,也知道沈提燈會瞧見什麼,但她並不是很擔憂。
孩子總要長大的嘛,她與沈蘊玉都會是沈提燈的後背,去見一見不一樣的大奉,總是好的。
左右,還有玉哥哥在呢。
她熟睡時,又察覺到有人貼過來,一個寬闊的胸懷將她抱在懷裡,沈蘊玉的聲音在她的耳畔慢慢響起,他道:「你將提燈教養得很好。」
石清蓮便笑。
「他什麼時候在你眼裡不好?」
沈提燈路上給狗吃一塊餅,沈蘊玉都要想:這孩子生性善良,真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孩子。
老父親恨不得把自家的孩子供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