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已經全都忘了。
收拾其他東西的時候,尹諶歸置出一堆沒打算帶走的物品——
一件繡著小白花的校服、一隻嶄新的包裡的大紅色圍巾、一個掉漆的悠悠球、一盒用了一半的蟑螂藥、一副用來防梧桐絮的黑色口罩,還有養在窗臺上沒怎麼澆水也長得綠油茂盛的一盆蔥。
每當他以為就這麼多了吧,應該沒有了,總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再翻出點別的,比如床底下用來裝鹹鴨蛋的泡沫盒,還有插在窗簾破洞裡的一根光禿禿的花枝。
尹諶習慣獨善其身無牽無掛,所以來到N城的時候他只帶了一個行李箱,拒絕在房間裡添置多餘物品,因為他知道遲早會離開,何必再添累贅。
可是為什麼,這些早已沒用了的東西,在打掃衛生的時候、把垃圾丟出去的時候,全部都被他忽略了?
宛如瞬間被抽走所有氧氣,尹諶胸口空得能聽見回聲,像被巨浪淹沒沉入海底的人,呼吸被掐斷後唯餘鋪天蓋地襲來的痛。
不是剛分開時那種細密綿長、尚且能夠忍受的痛,好比囤積已久、按兵不動的頑疾驟然爆發,疼痛撕裂面板,攪拌血肉,再密密麻麻滲入骨髓裡。
尹諶忽然又覺得冷,他咬牙撐著床沿站起來,抬手掀開窗簾,因為過度用力揚起的簾角將窗臺上的花盆碰倒,隨著刺耳的碰撞聲砸得粉碎。
帶不走的,留不住的,索性全部都丟掉吧。
彎腰將那些東西一件一件扔進垃圾桶的時候,尹諶才發現自己他攥拳的手正肉眼難辨地發著抖,好似已經在混沌中喪失自我控制的能力,也失去了能與外界交流的本能。
正午的烈日透過窗戶在屋裡落下一片橙黃光影,蟬鳴不止的盛夏,他還是覺得冷,冷到痛覺神經被麻木,連尖銳碎片劃破手指也毫無知覺。
尹諶想起被貼在校園論壇的那張合照,那是他和他唯一的照片。
他以為自己忘了,可他現在還清晰地記得肌膚相觸的溫度,記得自己曾把他比作夏日。
而現在,尹諶望著這些意義非凡的東西,像在看散落一地的冰冷笑話。
沒有人知道,尹諶討厭秋天,也討厭下雨。
他曾以為唐柊是他的夏日,為他延續陽光、驅散迷霧,陪他度過短暫冷寂的秋,給了他對未來抱有憧憬的理由。
孰料故事的結尾,只有他守著這堆腐朽無用的記憶,念舊得像個拾荒者。
而另一個人早把一切都拋棄得乾淨徹底,讓他看到希望觸到光芒,又把他一個人留在了黑暗裡。
第47章
滂沱的冷雨從蒙著一層霧的回憶裡蔓延到現在。
如果把頭頂黑色的傘比作一個巨大的鐵籠,尹諶就是被關在籠子裡的人。
他掙扎過,也嘗試過走出去,可往事就像沉痾舊疾,看似已經治癒,每逢陰雨天還是會時不時鑽出來刺他一下,提醒他別忘了它的存在。
而親手造就這一切的人卻說想忘掉過去。
等了一陣沒得到回應,唐柊鼓足勇氣追問:“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尹諶仍不做聲,抬腳往前走。
他步子邁得很大,全然沒有顧及傘下的另一個人。
唐柊急忙跟上,未愈的腳傷限制了他的速度,況且他還帶了東西放在樓洞口。等他把長達一米的扁平紙箱抱起來,連蹦帶跳地跟進住宅樓裡,差點沒趕上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