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日,原本在荊州西府兵中的中郎將謝欽便趕到了。
這次是三人關起門來說話。
徐氏守在門外,這次卻沒有聽到任何爭論聲。
不過片刻過後,門便從裡面開啟了。
謝瓊先走出來,低聲道:“此事就交給義兄了。我得奉命往洛陽而去。”
謝欽道:“不急於這一日。待到事情結束,你再走——到了洛陽,也是給皇帝一個交待。”
朝堂上的事情,徐氏一向是不懂的,離她太遠。
她探頭看向房內,見謝鈞仍是發呆——他近日總是發呆,便自己在門外臺階上坐下來,要夏日暖陽烘烤著她的後背,出汗也是舒服的。
大約是見了謝欽的緣故,第二日晨起,謝鈞顯得心情很好,要徐氏給他周身沐浴,從裡到外都換了新衣,還要徐氏把他最愛的一組環佩系在腰間,又要徐氏把他最愛的印章取來。
徐氏心裡咯噔一下,那“印章”她已偷偷取了給謝瓊。
不等她想出逃避之法,謝鈞看她反應已經全然瞭解,他淡聲道:“不見了吧?”
他並不奇怪。
他已經是個廢人,所擁有的東西給親人“偷走”,還算是給他臉面了。對方便是明火執仗來搶,他又能如何?
只是他不曾想過,就在謝府之中,如今連一個粗鄙的村婦也敢欺瞞他。
徐氏囁嚅不能答。
謝鈞不願破壞此時平和的心境,道:“推我到小園門外,再喚謝欽與謝瓊前來,你就不必過來了。”
徐氏一愣,道:“郎君不要我伺候了?”她有些焦急,不願失去這份安穩的飯食。
謝鈞抿唇,道:“你在這裡等著。”
徐氏鬆了口氣,以為謝鈞是要在小園見謝瓊等人說話,不願意叫她在旁邊聽著。
她按照謝鈞吩咐的,與扈從推著他到了小園門前,又去請了謝瓊與謝欽,便回到謝鈞的居所,給他疊被鋪床、灑掃庭院。
太陽暖融融的,她做完活計,便躺在花架下歇息,不知不覺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香甜。
徐氏是被湧入院中的扈從與侍女驚醒的。
這處原本只有她與謝鈞的小院,忽然間來了許多陌生的面孔。
扈從整齊有序搬動房中的傢俱出去,而侍女則提著花瓶或畫作。
徐氏不知所措,一個人也攔不住這許多人,站在花架旁張著手,樣子有些可笑。
侍女中有一人面熟,乃是當初在荊州被徐氏救下來的,上前安慰道:“姐姐不必擔心。新家主脾氣好,又仁善,只要姐姐願意,肯定會讓姐姐留下來的。”
“郎君呢?”徐氏問道。
沒有人回答她的問話。
直到徐氏跟隨家主謝瓊前往洛陽的車隊,坐在搖晃的馬車上,她細想謝瓊與侍女的隻言片語,又回憶那夜謝鈞不同尋常之處,才漸漸拼湊出一個溼寒的真相來。
那日謝鈞要她送去的小園,裡面有一處深深的湖水。
她想到那日下午,那兩個總是搬動謝鈞的扈從,他們下襬上的溼痕。
謝鈞脾氣古怪,只許她近身伺候。
而她跟隨車隊離開陳郡,已經有三日。
若是沒有人照顧,謝鈞能活過三日嗎?
除非他已經不需要人照料了。
他給自己選了另一條路,而謝欽與謝瓊都同意了。
徐氏感到心中發寒。
她是山裡來的村婦,與那些世家貴人不同。她大約不能懂謝鈞深切的痛苦,在她看來,活著總比死了強。
可是不只在謝鈞看來,在謝欽、謝瓊看來也一樣,他們有另一種觀點。
這是徐氏所不能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