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朝暮清楚地看到,顧晚風在這一瞬間猛然紅了眼眶,卻開心地如同一位天真爛漫的孩童,他用力地、忙不迭地點著腦袋,不停地重複:“是!我是小風!我是小風!”
“你這瓜娃子終於回來嘍!”陳老四的笑意越發燦爛了,嘴巴一咧,露出了一嘴殘缺不齊的黃牙,遍佈在臉頰上的皺紋也越發深邃。然而,在突然間,陳老四的笑意卻又忽然消失了,焦急驚慌地扭頭四顧一圈,沒看到念想中的人,猛然一跺腳,氣急敗壞地質問,“毛三咧?你把毛三弄到哪裡去了?”
顧晚風趕忙說道:“他現在在東輔,要上課,趕不回來。”他還在情不自禁間換上了鄉音。
這還是司徒朝暮第一次聽他說川話。
陳老四先是一愣,繼而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狐疑又滿含期待地對顧晚風說了聲:“他真的在東輔?你敢不敢讓他給我打電話?”
“好,現在就打,我讓你見見他,他長大了不少!”顧晚風立即拿出了手機,給毛三的班主任播出了一通影片電話。
山中訊號不好,影片畫面磕磕絆絆,但好歹,能讓陳老四瞧上一眼他朝思暮想的小娃娃毛三,讓他在垂垂暮年看上一眼長大之後的毛三。
現代科技最大的人性體現,就是終結遺憾。
毛三原本正在上英語課,中途被班主任喊出了教室,起初還以為是自己犯了事兒,正惴惴不安著,結果來到班主任辦公室之後,一看到手機螢幕上的顧晚風,先是一愣,詫異不已地喊了聲:“師父?”
“你看這是誰?”顧晚風將前置攝像頭對準了陳老四。
畫面雖有幾秒鐘的延遲,但是在看清陳老四那張年邁的面龐的瞬間,毛三還是呆楞住了,和碧嶼村有關的回憶席捲而來——村中有一位老漢兒,是個人盡皆知的潑皮無賴,但是對他很好,經常會給他和他的外婆送吃送喝送衣服。老漢兒還說過,讓他不要害怕,只要他活著,就不會讓他餓死。
他永永遠遠地記得這位老漢兒,哪怕他變老了,老成了枯敗的模樣,他也依然會記得,因為他和顧阿姨一樣,是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願意在寒冬臘月往他家送柴火的人。
他的童年不幸,萬幸的是,遇到過心地善良的人。
回過勁兒後,毛三驚喜又興奮地大喊一聲:“陳老四?是你麼陳老四?”
螢幕上的少年滿頭灰髮,天生的少白頭,卻意氣風發,鮮衣怒馬,如初升朝陽。
陳老四那雙渾濁的雙眼徹底溼潤了,他一邊用枯黑的手抹眼淚,一邊欣慰地笑著,不斷地點頭:“是我噻!是我!”又感慨不已地說了聲,“你竟然都長這麼大嘍!”
“是的噻!”毛三也下意識地切換上了許久未言的鄉音,“等我放假了嘍,我就回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