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與乾貨商接上頭,買了些冬衣,廉價轉售給華工,工人們路經得勝洗衣,推門進來,「老闆,嘗口茶,暖一暖」,全部冷得佝僂,鼻子嘴巴呼嚕呼嚕,手腳生滿凍瘡。
傳說有人實在冷不過,自雪地回來,倒盆熱水浸浸腳,足趾一遇熱水,一隻只脫落。
四海勸喻他們穿羊毛衫,皮鞋,「入鄉隨俗,只有西人的衣服才抵抗得了寒氣。」
北國的冬天永遠苦。
可是華工仍然一批批湧至。
舊面孔捱不住,由新面孔頂上。
一日晚上,四海等陳爾亨酒醉飯飽,溫和地與他說:「舅舅,有件事同你商量。」
「有話說吧,慡快些。」
「舅舅,你不如回家走一轉。」
陳爾亨有點心動,不作聲。
「只要不回香港,不會有事的,你到上海好了。」
陳爾亨自鼻子哼出來,「我沒盤川。」
「回到鎮海,同我媽說一聲,我還好,就可以回來了。」
「那多好,她生了個發財兒子。」
「我打聽過,有船肯載你回去。」
陳爾亨怔住,「你有船票?」
四海微笑,「這種小數目,我還拿得出來。」
陳爾亨怪叫起來,「好小子,你真的發了財?」
四海不作聲。
由踢牛做中間人,他自紅人處買到優質皮貨,轉售給白人,他的英語流利,手法殷實,不虞沒有生意。
陳爾亨悻悻然,「好哇,外甥發財,舅舅捱窮。」
四海說下去,「另外有點錢,你替我帶回去給我媽。」
陳爾亨雙目發亮「一定,一定。」
四海輕輕抓住他衣襟,「你保證要交到她手中。」
陳爾亨叫起來,「你不相信我?你不把我當舅舅,你不想想,你媽是我什麼人!」
四海逼視他,看穿他的心。
陳爾亨見到那雙清晰明亮的眼睛與抿得緊緊的嘴唇,忽然噤聲,他發黨外甥已經成人,這些日子來,四海不單長高了大半個頭,且已精通世事,什麼都瞞不過他。
陳爾亨終於說:「我保證送到她手。」
四海放開他。
老陳心有不甘,「但是我不保證海上有強盜船,上天降落風暴,我會大病一場,鳴呼哀哉……」
四海笑,「不怕,你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陳爾亨氣餒。
受傷後他身體大不如前,已不適合再過冒險生涯,他打算回鄉去,別人會捱餓,他不會,他有的是辦法。
「天氣稍暖,我才走。」他還想討價還價。
「舅舅,這冬天不是人過的,你趁早走吧。」
一人家問起我耳朵,我怎麼說?」
「這裡有的是大黑熊,只說給夠熊咬掉了耳朵好了。」
「啐!」
陳爾亨已不是外甥的對手。
他滿懷委屈的上路。
四海到碼頭送他。
陳爾亨自甲板看到外甥一板高大站在河畔,身穿淙熊皮裘長大衣,足蹬皮靴,雙手插口袋中,是,他已經站起來了,沒真想到那小子會站得那麼好。
他有點寬慰,喃喃道:「哼,不是我把他帶出來,他會有今天?還在鄉下餓肚皮呢。」
四海當然沒聽到這番怨言,他只希望舅舅能回家替他報個信。
近年底,外國人有個大節,四海自告奮勇,到柯家去幫忙。
柯太太問他:「四海,你知道這是什麼節?」
四海微笑,「是你們聖人的生日,一如我們孔子誕。」
「四海,那鰍基督是全人類的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