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設法找個可靠的人替他帶回鄉下去。」
「他還不曉得自己的事。」
龐英傑看四海一眼,「你陪他這一晚吧。」
四海一怔。
「你怕?」
四海搖頭,「不,我不怕。」
他推門進去。
王得勝躺在被褥堆中,還沒接近他,四海已嗅到一股極難聞的氣味。
王得勝是甦醒的,「他們走了?」
四海餵他喝水。
王得勝的臉在微弱的燈火下宛如一具骷髏,四海忽然明白什麼叫做油盡燈枯。
「小兄弟,這問作坊,就送給你了。」
「你說些什麼。」四海不敢看他。
王得勝忽然笑了,「人是萬物之靈,對自己的生死,總有點數目,小兄弟,我來不及娶妻生子了、過年過節,你替我點一支香,拜拜我。」
四海裝作沒好氣,「決休息,別亂講。」
王得勝靜下來。
四海只當他睡了,過一會兒他卻嘟嘟囔囔地哼起小曲子來。:「啊,嘆人生,如花糙,春夏茂盛,冬日凋零。」聲音漸漸低下去。
他睡著了。
再也沒有醒來。第七章中醫老趙算得很準,中午,不遲不早,四海承繼了那間洗衣坊。
在那種蠻荒的,只講究生存的地方,死亡並不會帶來太大的悲傷。
同一天內,山泥崩濘,活埋兩名華工。
翌日,富利沙河有船沉沒,一名華工沒頂。
再過兩日,一條枕木自高堤滾下,一名華工走避不及,壓斃。
但是當地的世紀報卻這樣公佈:自六月十五日以來,鐵路上並無死傷。
很明顯,沒把華工計算在內。
翠仙來看四海,她那日作男裝打扮,頭髮壓在帽子底下,一進門便擰住鼻子,對黑男僕說:「高利活,這種地方連你都不要住可是。」
翠仙又對四海說,「我替你僱兩個工人,還有,這裡搭一個閣樓,你在閣樓上睡,比較乾燥,那邊整幾個架子出來,濕衣服掛上邊,窗戶挖大些,光亮點,大門前裝個櫃檯,那才像一爿店,門外掛一個招牌,叫什麼。叫四海洗衣可好?」
「不,」四海說:「叫得勝洗衣。」
翠仙一怔,才點點頭,「四海,你就是這點好。」
「翠仙姐,你對人才沒話講。」
翠仙的聲音低下去,變得十分溫柔,「我對你不一樣,我講過要報答你。」
她輕輕握住四海的手。
半晌才說:「高利活,把我買的衣裳給四海。」
四海自黑僕手上接過一大疊新衣物,誠懇他說:「謝謝你,高利活。」
高利活笑了,露出雪白牙齒。
翠仙說:「我明日就叫人來開工。」
那天晚上,四海見到了舅舅。
四海無法不笑。
陳爾亨在一間簡陋的木屋內開賭檔,燈光通明下他蹲在長木臺後面,嘴巴不知嚼些什麼東西,一邊吆喝:「魚蝦蟹,買定離手!」
他的客人華洋雜處,一個個銅板那樣下注,已足夠使陳爾亨衣食不憂。
老陳猛地抬頭,看到了外甥,他朝四海擠眉弄眼,表示春風得意,四海知道他走不開,悄然離開賭檔。
一出門,就碰到熟人。
是那位沁菲亞柯德唐小姐。
她穿著一襲粉紅色碎花衣裙,淡黃的頭髮上綁一隻同色大蝴蝶結,雪白的小面孔,看上去真似朵花一般秀麗,四海有點自慚形穢,閃在一旁。
柯家住在西邊的山上,高高在上,怎麼會到這種地區來?
立刻有人解答了四海的凝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