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站起來,「明早我來接他。」
母親一整個下午都在替他張羅行李。
四海卻在等天黑。
太陽落去了,母親搜羅出兩大包行李,扎得整整齊齊,放在屋內唯一的桌子上。
四海幾次三番說:「媽,不用那麼多。」
那個時候的衣服,沒有尺寸可言,隨便誰都能穿,四海希望留幾件給弟弟。
大弟比他小三幾,怪羨慕地走過來,「要出門了。」
四海答:「是。」
「這一去,幾時回來呢?」
四海滿以為母親會這樣問,但是她沒有,反而是弟弟存疑。」
「我不知道。」
「過年好回來沒有?」
「沒那麼快。」
「那倒底是幾時呢?」弟弟有點放心不下。
「等你像我這麼大的時候吧。」
弟弟大吃一驚,「要那麼久,」他忽然哭了。
「舅舅說,每做一個月工,就可以賺三十塊錢,三年我好回來了。」
「呵。」那小孩擦乾眼淚。
四海的大妹只是靜靜站在一角看他們。
還有兩個小的根本不懂事,四海想,待他自香港返來,他們就已經長大了。
弟弟忽然問:「香港有多遠?」
「乘三日三夜船」。
「嘩,那麼遠,是在地的另外一角吧。」
「可能是。」四海充內行。
「沒有地方比它更遠了吧。」
四海想一想,「大抵是沒有了。」
弟弟臉上露出欽佩的樣子來。
天終於黑透了。
極小的時候,四海問過母親,天黑究竟是怎麼了一回事。
母親回答,那是一個巨人,拉著一張夜幕,每個晚上,把它罩在天空上,開頭沒罩密,故此還可見到絲絲閃亮晚霞,最後拉得嚴密了,天色變得漆黑,不信,且躲在被窩裡看看,包管一個情況。
開頭,四海一直不覺得這個說法不對。
可是一次聽舅舅說,乘船到金山,一直駛,駛到海的中央,怪事發生了「連線一日一夜不見天黑,非常可怕。想必是巨人偷懶?那麼大的一個巨人,平日住哪裡,吃得想必比羅四海更多,會不會討人嫌?」也行,母親說的故事,不過是一個神話罷了。他趁天黑,來到包宅牆角,蹲下靜靜的等。
每隔一段時間,他咳嗽一聲。
可是牆內再也沒有迴音。
四海一直等到天角魚肚白。
他多想告訴翠仙,他明天就要動身。
可是四海沒再聽到小朋友動聽溫柔的聲音。
天亮後他寂寞生望地躑躅回家。
母樣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捨不得的話,也不曾叮囑他保重身體,注意飲食。
近中午,舅舅來了,看到那麼多行李,非常不耐煩,開啟包袱,隨便抓了兩件衣裳,扔到四海身上,「穿上」,便把包裡踢至一角,不讓他帶。
母親亦不出聲。
出門時,兩弟兩妹站在門口送他,不知恁地,母親嘴角一直帶著微笑。
四海踉著舅舅出門。
走著走著,四海忽然醒悟,哎呀,他這一走,可有一段時間見不到媽媽了,一慌,想轉過頭去,多看母親一眼,可是舅舅比他快,一把按住他的脖子「不準回頭!一直走。」
四海的腳步只停頓一下,便離開了家。
多年多年以後,有陌生人問他,為何在十三歲就離鄉別井,他據實答:「我想吃飽,想一想,再補一句:「想家人也吃飽」,這是真話。
一路上四海異常沉默。
船在碼頭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