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多年前那個被自己從放映廳中帶出來耷拉著腦袋慫慫的衰小孩。
夏彌拎著大包小包,在百葉窗切出如細碎金子的陽光中跑過,樓道里瀰漫著燒魚晚飯的香氣,鞋跟留下的聲音好像一首輕快的音樂。
路明非緩緩起身,他的表情介乎於怯懦將要哭泣的孩子和暗暗發狠要拼命的亡命徒之間,可此刻一切的情緒都消失了,所有的表情都像是被凍結的貝加爾湖那樣在那張委屈巴巴的臉上凝固了。
雨幕中奧丁的凝視消失了,神不再關注他,兩個世界之間的間隙被徹底封閉,如山如海的火光靜謐下來,路明非反而覺得更加安寧,他默默地眺望遠方,神色中透著隱隱的悲意。
那場似乎要為某個人送葬的雨還在鋪天蓋地地下,路明非知道自己就要失去一個愛自己的人了。
可實則邵一峰身材五短,穿得倒是人模狗樣,最是喜愛結交影視名媛,路明非便也只能說謠言止於智者了。也不知道這樣一個猥瑣的小胖子是怎麼被傳成風流倜儻的英倫貴族的。
這時候如低音炮般的引擎轟鳴沿著山路由遠及近,路明非露出一絲愕然的神情來,他如今也算是玩車的好手,自然能聽出能擁有這種引擎的車顯然不是什麼機場大巴,可又會有哪家的少爺小姐或者總裁在這種天氣這種時候開車到這種地方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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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命運在路明非的面前分開了岔路,他很快就要做出選擇,當他踏上那條其實根本就不用選的長路,另一條路當然也就不存在了。
凌晨時分,大巴進了總站便不會再發車了,路明非實在無處可去,又委實覺得自己如今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還是不要出現在別人的面前為好,便找了這麼個荒蕪僻靜的地方暫且避雨。
片刻之後夏彌坐了起來,慢慢地拉下遮臉的被子,歪著頭望向那些圓滾滾的幼鳥。
女孩哼哼著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一把剪刀,開開心心地沿著這些照片的中線裁剪,每一剪子下去都能完美地把一張照片分割成兩份,屬於路明非的那一半被整整齊齊地堆好,屬於楚子航的那一部分則被隨意丟在了桌子上。
諾諾心中一動,居然有些恍惚,她忽然有點分不清。
最終諾諾只是靜靜地開車,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車裡只剩下男孩沉重的喘息,還有那些嗆人的煙霧。
外界常傳聞邵公子乃是英倫貴族學校畢業,生得一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好皮囊,真是能力壓路明非楚子航的傳奇美男子。
這時候隔壁隱隱傳來父母呼喚孩子的聲音,還有鍋碗瓢盆丁零當啷作響的聲音,空氣裡瀰漫著炒菜的香味和略有些重的油煙味。
諾諾是個很講義氣的女孩,她覺得夏彌是自己的朋友,也覺得夏彌是路明非的朋友,所以這事兒根本沒得選,她覺得昂熱選錯了威脅的物件。
“晚上做好吃的叫師兄來家裡,他一定很開心!”夏彌的耳垂上浮現一抹淡淡的粉色,小師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就眯成一條彎彎的縫兒,兩隻手攥著那半張照片在胸口,一副很期待的模樣。
人間的煙火氣就這樣鋪天蓋地地席捲了女孩,她怔怔地望著那些鳥,忽然就噗嗤笑出了聲。
時隔多年,她好像又回到那個放映廳,從灰撲撲的水簾洞裡撈出來一隻蠢兮兮的傻猴子。
世界都好像在此刻寂靜,雨聲越來越遠。
“師姐……”路明非的聲音低沉,又很疲憊,可一根手指屈在他的額頭,輕輕一彈。
他在副駕駛上扣好安全帶,耳邊諾諾忽然輕聲說,“師弟別哭,我們哭的時候欺負我們的人就笑,我們不能哭,我們的眼淚不會給那些欺負我們的人看到。我們要打碎他們的牙齒,我們要和他們拼命,哪怕最後要死掉,欺負我們的人也要遍體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