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換衣服,他向和室裡看去,那果然是女孩的房間,裝潢很簡單,並不奢華,但是很乾淨,傢俱是上了年份的櫻桃木造,也就一套桌椅和一張床榻、一個衣架,還有便是梳妝檯和屏風,房間中間大概是放一些小東西的案臺,上面端坐著尤達大師和奧特曼的玩偶,玩偶簇擁著罩水紅色紗罩的燭臺。立式的衣架就在床邊,那套白天時的巫女服已經被神官抱去清洗了,這時候那裡掛著一套新的,依舊是紅白相間,白色的長衣,緋色的袴。
路明非只要閉上眼睛就能想象繪梨衣把它穿在身上的模樣,這麼想的時候他忍不住笑起來。
這時候屏風後面探出來一個小腦袋,繪梨衣一臉警惕地舉起小本子,那上面寫著“明非你不許偷看”。
路明非啞然,他連忙擺手:“我沒有偷看,你快換衣服吧。”
繪梨衣確實是在成長的,只是成長的速度稍顯慢了些,但至少現在她已經開始意識到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差別了。櫻說愛情這種東西果然是世界上最神奇的感情,能改變很多看似永遠都無法改變的東西。
一隻纖細修長的手臂從屏風後面伸出來,飛快地把那套巫女服摘了回去。路明非轉過身仰望天空,那個方向有幾千幾萬滴雨落下,不知道為什麼他回想起很多年前在那家情人旅館中他和繪梨衣一起度過的第一個夜晚,那天他還很惶恐,覺得自己陪著的並不是漂亮的小姑娘而是一頭霸王龍。
那時候他並不知道,愛情已經從很久很久之前便開始在女孩的心中漸漸萌發……或許也不是漸漸萌發,而是迎著陽光和雨露,嫩芽頂破種子的外壁盛大生長。那真是不可思議的奇蹟,這個奇蹟在命運的洪流中如此微不足道,卻追隨他走了整整兩段宿命。
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路明非沒有回頭,只是看著飄雨的夜空發呆,他在想,他真的能改變命運嗎,他真的能和宿命這種宏觀意義上的東西抗爭嗎?
能啊,他當然能,他不是改變了夏彌的結局嗎,他不是改變了芬裡厄的結局嗎?
可是你真的違逆了宿命嗎,路明非,你真的辦到了嗎?
某個聲音在他的耳邊說,你真的辦到了嗎?
那個聲音很熟悉,當他回想了很多人的聲線之後終於反應過來,那就是自己的聲音。彷彿某個怯懦又孤獨的幽靈,跨越漫長的時空,重新狠狠擁抱了他。
路明非沒由來打了個寒戰,他猛地回頭,想看看自己的身後是否真的藏著某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幽靈,可映入眼簾的只有一雙深紅色如葡萄酒那般香醇的眸子,還有唇邊細膩溫軟的觸感。
繪梨衣的臉離得那麼近,乾淨澄澈的瞳子裡幾乎要溢位春水來,她悄悄來到路明非的身後,大概原本是要給他一個驚喜,但男人忽然轉頭,居然好巧不巧吻在她的唇上,兩個人都有些發愣,隨後路明非立刻像是受了驚的兔子一樣要逃離,可繪梨衣伸手攬住他的頭。
這一刻他們四目相對,風吹著角落中神龕裡的燭火搖曳,像是把經世的浮華全部斂在男人和女孩互相凝視的瞳孔中。
你無路可逃了,Sakura.
這一次我抓住你了。
她的眼睛很漂亮,一眨不眨地凝視著近在咫尺的男人,路明非的眼神則躲閃,卻不知道該如何把女孩推開。
繪梨衣的嘴唇很柔軟卻微涼。女孩的香味也撲面而來,像是真的一起在春天的末尾去到首爾的街頭,在那株其實並不存在的海棠花樹下一起吃同一個香草味的冰激凌。
當這個吻結束的時候,山間的風聲如此遼遠,這個寂寥的世界好像不再那麼冰冷、孤獨。繪梨衣跪在窗邊的榻榻米上,路明非仍舊沒有把頭重新偏回去,可她深深地把頭埋下去,用自己光潔的額頭貼著男人寬闊又堅硬的背,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