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後的某一天,我問他:“那日元宵燈會,你除了去買燈籠,還幹了什麼?”他笑著將一個褪色的老舊花燈放在我面前,上面寫著三個字:蕭晚風。
山頭幽幽吹著風,樹影搖動,發出沙沙沙的響聲,送來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煙火沒有準時開放。美麗的景色,總是要經過時間的等待,我們誰都沒有抱怨。
蕭晚風負手立在橫崖前頭,像是跟我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前幾日,我聽見我那好友雲蓋對晚月說的話了,他說我這次心有鬱結,情緒浮動太大,多半拗不過這道坎了,讓晚月做好心理準備。我很平靜地回到床上躺著,茫然睜著眼睛看著黑漆漆的懸樑,不停地咳嗽,不停地吐血,卻感覺不到一點的痛苦,只是心裡覺得很難過。是的,雲蓋說的很對,這次是我把自己逼上死路的,我明知要活得久一點,就該薄情寡慾,就不該想你,卻還是忍不住想了一遍又一遍,一想到你要嫁人了,心裡就很難受,像被狠狠捏碎了一樣。”
“晚風……”
“噓——別說話,聽我說下去。”
他微微吐了口氣,繼續說著:“我這輩子,自認活得轟轟烈烈,指手為天,跺腳為地,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卻在臨死前才發覺,我做不到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沒辦法給你保護,沒辦法讓你從那些紛亂的爭鬥中獲得安寧。司空長卿說得很對,我只是一個短命的癆鬼,根本給不了你幸福。所以我只能放手,眼睜睜看你嫁給別人。我開始害怕死亡,怕死了之後見不到你了。這等死的滋味,你明白嗎,猶如黑暗一樣,孤獨寂寞,是無邊無際沒有盡頭的折磨。有一天晚上,我在咳嗽中醒來,我以為那晚就要死了,卻意外地活下來。那一刻,我突然很想你,很想你在我身邊。我想,至少在你出嫁之前,至少在我死之前,再見你一面,再看最後一眼也好。但憑我這副殘破的身軀,根本熬不住橫在我們之間的遙遠距離,從長川抵達皇都,我怕還沒見到你,就會死在路上。”
但他已經來皇都見我了,並且看上去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好。
像是明白我心裡的想法,他為我解惑,說:“我服下一種藥,是雲蓋為我煉製的還魂丹,能激發人體的潛能,讓壞死的五臟六腑回春,但時間有限,憑我的身體,只能熬三日,藥性過後,便是我的大限之日。”
“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傻!”
他回身看我,那瞬間,轟然一聲炸響,天際綻放絢爛的煙火,在他臉上映出五顏六色的光暈。他微微笑起,煙火乃至這個天地,都成了乏味的背景色,只有他的笑容,遼闊如天地,絢爛似煙火。
俯下身子,他半蹲在我身前,拇指落在我的唇上,輕輕摩挲,溫柔的聲音帶著轟隆聲清晰地飄進我的耳朵:“悅容,謝謝你給了我這麼美麗的一天,這是我這輩子最開心快樂的一天。最後,我還有一個請求,希望你能答應。”
“什麼請求?”
他將一把冰冷的匕首放在我的手上,一字字道:“殺了我,除了你,誰也不能取走我蕭晚風的命,包括老天。”
我沉默許久,再抬眼看他,露出極美的笑容:“好。”一個翻身,將他壓在身下,跨坐在他的腰際,尖銳的匕首已經抵在他的咽喉。
他靜靜躺著,漆黑的長髮,在草地上暈散開來,如同水中散開的黑墨,深深看著我,深壑般淵深的眼中滿是深情和期待。
期待,在如此絢麗的煙火之夜,死在自己最心愛的女人手中,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加浪漫,更加令他魂牽夢縈?
“悅容,你這樣子真美,像是火焰中衣袂怒飛的勝利女神。”
“不,我是帶你走向毀滅的人。”
“那麼,請毀滅我吧。”
“如你所願,晚風。”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