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好了。”程涼回答,強迫自己別開眼。
盛夏大概覺得他的語氣很奇怪,歪頭看了他一秒,卻沒有再追問,只是低頭從包裡拿出攝像機開啟,往後退了兩步,跟程涼說:“不用等我,你先過去,我拍你的背影就行。”
程涼在原地站了一會,才轉身往醫院的方向走。
盛夏拍到了程涼站在原地的眼神,又是一幀不能剪進片子裡的表情。
他身高腿長,幾步快走就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凌晨的街道安靜到只有腳步聲,盛夏跟在他身後看著顯示器出神。
可惜嗎?
她想。
是真的可惜的。
三年前這個男人雖然沒有什麼夢想,但其實很驕傲,所以他跟李副主任說,他跟他不在一條水平線上。他有看不起的事情,他有不願意同流合汙的底線,他有可以愛的人。
離幸福最近的時候,他的導師遭受重創決定離開鹿城,他帶的學生跳樓自殺,他跪在孫林靈堂的那一刻,在想什麼呢?
三年後,他成長了,走過了事業低潮期,變成了蘇縣醫院肝膽外科的副主任,很多本來需要送到市裡甚至跨省送到北上廣深的病例,在蘇縣這個小地方也能做了。
聞訊來看病的人絡繹不絕,他在這個地方兩年,聲名在外,他說他摘下了布條,他學會了往前走。
但是,不再驕傲。
他變得很模糊,他變成了程主任,但是卻放棄了程涼。
盛夏不覺得這樣的狀態,是過去程涼希望的找到夢想的狀態,如果他知道道路盡頭是這樣的,當年的程涼,還真不一定會願意往前走。
他大概會耷拉著眼睛,嗤得一聲掉頭就跑。
他接下來會怎麼樣?
被程主任放逐在援邊之外的程涼,又在哪裡?
盛夏跟著程涼走進蘇縣醫院,看著他進了電梯間,並且摁住了門等她一起進去。
盛夏快走兩步,進了電梯間後習慣性貼在電梯角落把鏡頭對著程涼繼續拍。
貼身跟拍三個月,她得找到這些東西。
這是比三年前想拍所謂的醫生私生活,更難的工作。
他們下午送過來的婆婆叫提拉,在維文裡是金色的意思。
下午辦理入院後她做了一連串的檢查,再加上剛才半夜做的動脈造影,在左邊肝臟發現團狀腫瘤物,區域性可見血管造影劑外溢,程涼接手後在b超引導下做了盆腹腔積液穿刺引流。
早上八點,已經確定提拉婆婆是h破裂(肝細胞癌破裂),聯絡了提拉婆婆的家屬,手術被安排在早上十點。[1]
提拉婆婆早上的腹痛感再次減輕,精神恢復一點就和醫院裡會說維文的醫生說,請一定要讓程主任幫她做手術,她說,程主任是天上派下來的神仙。
讓程主任做手術,就一定能救活她。
提拉婆婆的女兒一大早趕到醫院,也拉著程涼的手要給他下跪。
聲名遠揚的程主任被架上神壇。
可惜,程主任不是神。
他做手術也會失敗。
盛夏在試拍期間從頭跟到尾的第一個病人提拉婆婆,在手術結束後第二天就出現腹腔內出血、膈下感染,第五天,就在icu裡去世了。
宣佈死亡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多,程涼還在手術室裡,提拉婆婆的家屬就帶著一大波人堵在手術室外面。
盛夏本來在觀摩室裡拍素材,就看到程涼那邊由護士幫忙接聽了一個電話,然後低聲跟護士說幾句話。
觀摩室收音被關了,盛夏手機響了,是程涼的。
他看著手術室裡的攝像頭。
盛夏接了電話。
“手術室外面有家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