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和我回滎陽老家罷,總有一口飯吃,宮裡這樣亂,你怎麼待得下去?”
先帝去世前已經給含桃脫了籍,也給了她出宮的金銀和身份,不過多年的老熟人,還是這樣叫她。
她搖了搖頭:“總要為陛下做滿三次虞祭再走。”
“南平大長公主已經將遠志館廢除了,我們馬上要走,你雖然總領內廷要務,可畢竟改了元,又能風光到幾時?”鄭氏嘆了一口氣:“你就這樣放不下他嗎?”
她並不否認:“如今內廷除了我,大約也很少有人還能惦記他了。”
鄭氏與她分別,很有些不捨:“痴兒,如今不是你情郎的天下,你要謹慎和順些!”
先帝在世時,從來沒有人敢在她面前這樣說二人之間的關係,但現在倒是無礙,她笑笑:“我這個年紀還在乎什麼,本來也快要用黃土埋了。”
“什麼年歲,也想多活幾日,哪裡人人都像先帝一般自傷,要是你與先帝有子……”鄭氏掩口,不欲提她傷心事,只是臨別淚漣,悄聲道:“朝陽長公主聽說要回來了,宮裡只怕又是好一場亂,你一定要小心些。”
朝陽長公主三十餘歲才出嫁,與先帝感情一向很好,直到新帝即位,才授她丈夫外任,令她隨夫出京。
她點點頭:“我省得。”
新帝是中宗重孫,繼位之後雖然礙於朝陽長公主手中權力,不敢對先帝們的牌位有什麼非分想法,然而還是將自己的生身父母接入宮闈,奉為太上皇與太后,冊立姑祖母南平長公主為大長公主。
礙於新君與長信宮的態度,內廷過了沒多久便從喪葬的氣氛中解脫出來,開啟了日夜尋歡的歲月,太后大抵是寂寞太久,是個很愛熱鬧的人,常邀舊時親眷入宮玩樂。
只是他們壓抑卑躬屈膝太久,堂堂宗室,竟比窮人乍富還要令人咋舌,寄情五石散,玩樂的方式很是特別,令臣子為之羞慚。
昔日的女官含桃雖然失去權柄,但依舊有參與宴會的資格。
用於宴飲的宮殿時常燃著幾車沉香,無止境地揮霍先祖們的積蓄,她習慣了先帝清淡舒和的喜好,入殿後不免因為香氣濃郁而嗆咳。
然而掩袖低頭咳嗽,卻不免看見奢華波斯地毯上醜態畢露的男女。
那些男女大概是服了五石散,亢奮不似正常人,其間醜態,令人髮指。
“女官自幼入宮,可識此物耶?”南平大長公主與太后亦服了藥,醺醺然若俄而登仙,調笑道:“先帝可有此雄壯,能令卿卿登極樂否?”
南平大長公主年歲雖長,但風流與癲狂卻隨著權欲和服食烈性的五石散愈發顯露,搖搖頭,又去好奇這位女官與先帝的內廷事,輕佻問起夜裡短長。
她的頭頂已經摘了白麻,只是推言老邁,不施脂粉,不御珠翠,雖然對此感到噁心,但卻仍能維持淡淡笑意:“我早如枯木,心不生波瀾,是以先帝信賴倚重。”
夜半宴散,自有羽林郎加入夜歡,侍奉太后枕蓆,她悄悄退下,回到自己住處。
麗景殿她一直住著,新帝也算沖齡繼位,好不容易捱過先帝當政時期卸下面具,正是貪玩放縱,沒空叫她搬出去。
她提筆凝思,寫了一封信,交給一直隨在身邊的心腹,請她送出宮去。
“親自交付朝陽殿下,不得藉他人之手。”
如今宮禁廢弛,夜間宵禁倒是鬆了很多。
宮中夜半時有荒謬聲音,偶有一二琴音,亦無人疑心,也無人細聽。
她撫琴默然,忽見書冊一頁“使君輩存,令此人死!”,不覺潸然,啟窗遠眺。
這大概就是她唯一能盡的綿薄之力,為著他那許多年得不到回應的愧疚與情意。
……
楊徽音驀然從夢中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