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遇到過的人中,海妖可以說是最特殊的了。
安尼海涅特既簡單又複雜,既空洞又包容萬物,既無所不知又一無所知,既毫無情緒,又有著最純粹的感情。
即使他只是這樣叫他的名字,也讓薩米爾能感到其中蘊含的重量。
安尼海涅特的態度,太過於鄭重了。
名字。
任何人最敏感的音節,應該都是自己的名字,如果是維安叫他名字,薩米爾完全不會有什麼感覺,但如果是蘭洛呢,如果是精靈始祖呢……
「你在想什麼?」安尼海涅特問:「為什麼不看著我?」
這本來應該是一句充斥著佔有慾和掌控欲的問題,但安尼海涅特問出來,就有一種小孩問「天為什麼會黑」一樣的感覺。然而因為安尼海涅特本身的執拗和他所擁有的力量,即使是小孩的問題,也必須鄭重其事地回答。
「因為你沒穿衣服。」薩米爾說:「在海里不穿衣服很正常,畢竟確實很少有魚會穿衣服,但這裡是陸地的話,不穿衣服很奇怪。」
安尼海涅特茫然地看著他。
海妖仍然濕漉漉的長髮披散下來,一直垂到地面上,遮住了他的腰背和胸口,但深色的長髮讓面板顯得更加白皙,只有一直生活在海底,從未被太陽照射過一次才會形成那樣的膚色。
有一種海底岩石一樣,堅硬又冰冷的蒼白感。
薩米爾的手放在他肩膀上,使用變形術,給他變幻出一套輕紗,籠罩在他身上。
輕紗垂下來,白色的肌理若隱若現,腰腹線條比之前更加迷人。
薩米爾只能感慨,真是海洋中完美的造物。
海妖的美,實在是很難得的,讓人震撼,又無法生出任何旖旎的心思。
就像面對海洋本身一樣,只剩下讚嘆。
安尼海涅特任由他在身體上搞來搞去,穿上一身莫名其妙的輕紗,他扯了扯垂下來的輕紗,期待地問:「你在這裡開心嗎?」
薩米爾偏頭躲過他的眼神,說:「不是很開心,我想離開這裡。」
安尼海涅特垂下頭,悶悶地嗯了一聲。
過了一會,他問:
「是我哪裡做的不夠好嗎?」
「不是你,是我做的不夠好。」薩米爾說:「你讓我離開就好。」
安尼海涅特搖頭:「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薩米爾:「我還會回來。」
安尼海涅特仍然搖頭。
薩米爾心想,完了,他在安尼海涅特這裡,徹底失去信譽了。
這讓他不僅是愧疚,還有點難受,心裡沉甸甸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確實可以輕易地說出一些甜言蜜語,也可以表達真心實意,方便的話也可以撒一些謊。但某些謊言是很難鑑定的,例如他對一些人表白的時候,也確實是真心實感,然而因為感情最終一定會消失,聽上去就彷彿變成了謊言。
雖然他也沒向誰承諾過要一生一世,永永遠遠之類的話。
而且,承諾這種事,聽上去就不靠譜。
他當時對安尼海涅特說會把海心石還回來的時候,也是真誠的,然而這又變成一個謊言了。
「如果這次你離開了……」安尼海涅特問:「你真的會回來嗎?」
他盯著薩米爾,讓薩米爾一時無法回答。
安尼海涅特輕輕嘆了口氣,小聲說:「沒關係。」
他把薩米爾推到地上,讓銀龍躺在柔軟的花叢之中,泥土的清香混著草木的氣息,籠罩在兩人身上。
安尼海涅特俯視著他,將落在他頭上的花撿了起來。海妖仍然在回想「特殊」的概念,這朵小花本來只是很普通的花,但因為落在薩米爾的銀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