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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妻埋怨道:“你也是糊塗了,就那巴掌大小一塊肉,冬祭的時候早給孫子們分完了。”又道:“那晚上怎麼睡?正屋給這幾個貴人,只怕還不夠睡的。”
胡亥聽他們老夫妻嘀咕,既覺得有趣又有點可憐,笑道:“不必麻煩,我們自己帶了肉。”指著柴火堆旁邊的東屋道:“這間就挺整潔的,我們晚上住這裡。你們不用麻煩,照常吃喝睡下就是。”
胡亥體驗一回民間生活,覺得挺有意思。
趙高卻是快瘋了。
什麼!皇帝要住那間看起來快倒了的小土屋!那屋子能住人嗎?裡面沒有蜘蛛毒蟲嗎?
不對,他們怎麼會變成來這農家小院過夜!放著好好的驛館不住來找刺激嗎?
趙高看著一臉坦然自在的皇帝,只能忍下想要捂鼻子的手——懷念宮中燃著蘭膏的香氣。
饒是如此,張伯還是讓老妻送了兩個雞蛋過來。
胡亥握著那煮熟的雞蛋,小小的,還滾燙。
這樣兩枚雞蛋,不知道是老夫妻珍藏了多少是日捨不得吃的。
他讓趙高送了兩塊白水煮肉與醬料過去。
老夫妻接了肉食,又激動又惶惑,趕過來謝恩。他們兩人卻並不吃,要留給小兒子。
張伯的幼子張蠶直到暮色四合才回來。
張蠶是個單薄的少年,閃身進了柴門,倒像是怕被人看到似的,快步跑進堂屋,關上了門。
尉阿撩身負皇帝安全重任,對一切可疑行徑都不放過,他的目光追著那道少年的單薄身影,直到門板隔斷了他的視線。
“看什麼呢?”趙高晃過來問道。
尉阿撩盯著堂屋,道:“他家小兒子回來了。”
“哦。”趙高也不在意,打個呵欠,伸伸老腰,趕了一天牛車,他也累壞了,“我服侍完公子,也去睡了。咱們明兒早點走,早到下個驛館好好歇息。”
尉阿撩道:“那得看公子的意思。”
趙高嘆了口氣,道:“公子剛出來,看什麼都新鮮著呢。”又道:“我不放心,得去看看這屋子角落裡。我跟你說——絕對有蟲子。”他一縮腦袋又進了屋。
尉阿撩盯著堂屋門板看了半天,看不出異樣來,又環視起院子四周,盡著一個護衛的本分。
胡亥的確是剛出來有點興奮,夜裡一面燙著腳緩解身體的疲乏,一面跟趙高感慨著民間的不容易。
“平時咱們在宮裡,日常飲食用度不覺得奢侈。可是到這民間來看看,一粒米要費八瓣汗,才知道要珍惜民力。從前朕說,要遣散宮女姬妾,朕的叔叔子嬰還不高興,說是傷了皇家體面。叫朕說,這次真該把他一起帶出來,叫他看看民生之多艱。”
“就是這老伯夫妻,說起來養著牛、養著豬,還種著田地,算是鄉間過得不錯的了。可是怎麼樣?兩隻雞蛋就能當成寶了。”胡亥說著搖頭。
趙高在一旁應和著,在胡亥看不到的角度,手指沾了唾沫往眼圈一抹,叫自己提提神。
夜色已深,外面狗都不叫了。
胡亥也打了個哈欠,道:“明兒得想個法子,把那張伯隱瞞的事兒給問出來。”
趙高見皇帝還惦記著這事兒呢,不禁又是好笑又有些佩服,小意解勸道:“陛下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小臣看那老伯也就是隨口一說,如今他有田有牛,日子過得如意著呢,朝廷能騙他什麼?陛下是剛出來,以為民間人都質樸。其實鄉間之人才最是狡猾,刁鑽起來比江洋大盜也分毫不差,朝廷但凡給了別人好處,沒給他們好處,他們就能鬧得要捅破天……不過是看別人過得更好眼熱罷了。”
胡亥笑道:“你這說到點上了——正是不患寡而患不均。長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