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先生哀嘆出聲,低下頭去,雙手捂住了臉。
“當然,”拉塞爾斯若有所思道,“文字方面毫無疑問是不懷好意了,而相比之下更令我不安的是書裡的版畫插圖……”
“版畫插圖?”索先生驚恐地叫起來,“書裡都有什麼樣的版畫插圖?”
“哦,”拉塞爾斯道,“阿什福德找到個移民還是什麼人,據說跟義大利、法國和西班牙的頭號大師們都學過技術;他花大價錢僱這人為書製版印插圖。”
“可插圖上都畫了些什麼?什麼主題?”
“對啊,都畫了些什麼呢?”拉塞爾斯說著伸了個懶腰,“我是一點兒也不知道。”說罷,他重新拿起《仙僕》,一語不發,自顧自讀起來了。
索先生陷入深思,啃著指甲坐了片刻。不多時他便按鈴傳喚齊爾德邁斯。
斯皮塔佛德位於倫敦東城郊,因出產極為優質的絲綢而聲名遠揚。無論現在還是將來,全英格蘭哪裡生產的絲綢也趕不上斯皮塔佛德絲綢的質量好。做這行發了財的絲綢商人、織染巧匠曾紛紛建了大房子在此地落戶。然而如今,雖說從織匠閣樓抬出來的絲綢比起從前絲毫不差,斯皮塔佛德這地方卻已經衰敗得多了。這裡的房屋逐漸變得髒汙、破舊。富商都搬去了伊斯靈頓、克拉肯威爾;倘若真富得流油,就直奔西邊的馬裡波恩教區。如今在斯皮塔佛德居住的無非是窮人賤民;遍地小孩、扒手等等禍害,攪得此地百姓不得安寧。
有一天,天氣格外陰沉。灰色的雨落在骯髒的街道上,在泥裡化作一個個水坑。一駕馬車沿著斯皮塔佛德的長老街駛來,在一棟高而單薄的房子前停下了。車伕和車上的隨從皆是一身重孝。隨從跳下轎廂,撐起一把黑傘舉著,一手開啟車門,候埃文·阿什福德下車。
阿什福德在路邊人行道上駐足片刻,整了整黑手套,遠近打量著長老街。街上除了兩條雜種狗兢兢業業地刨著垃圾堆,不見一個人影。可他仍舊左看右看,目光最終定在街對面一個門洞上。
門洞屬於最平淡無奇的一種——不外乎是商家倉庫入口這一類。走上三級磨損了的石階,便是一扇建得令人肅然起敬的巨型黑門,頂上一座大三角門楣往外翹著。門板快被破破爛爛的戲單和告示糊滿了,告示上敬告讀者:某某日在某某客棧,某某姓先生(已破產)的所有財產將公開拍賣云云。
“喬治,”阿什福德對為他撐傘的隨從道,“你會不會畫畫?”
“您說什麼,先生?”
“你學過繪畫嗎?懂不懂這方面的基本原則——什麼前景、遮邊、透視之類的?”
“您問我嗎,先生?不懂,先生。”
“遺憾。我讀書的時候學過這些。我能給你畫幅風景或人物,技術過硬,卻趣味全無,跟所有業餘的好學生畫出來的一模一樣。你女主人生前沒這福分——她沒像我似的有家裡給花大錢請畫畫先生,可我覺得她比我有天分。她水彩畫裡的大人小孩能把大宅門才請得起的教畫先生給嚇著。先生會覺得人形太僵硬,色彩太扎眼。可埃文太太有這麼個本事——人物的容貌、身姿傳達的資訊,她都能抓住;再尋常不過的場景,她也能發現其中的韻味和妙趣。她的作品裡有那麼點兒東西,特別有活力,特別俏皮,而且……”阿什福德說不下去了,沉默片刻方才道,“我剛才說什麼來著?哦,對。繪畫讓我們養成認真觀察事物的習慣,令我們一輩子受益。就拿那個門洞來說……”
隨從往門洞看去。
“……今天又冷又陰,還下著雨。天光不足,於是地上沒有影子。想來門洞裡面一定是陰沉昏暗的,咱們不會指望在那裡還能看見影子——我是說那從左打到右的重重一道影子,把門洞左側完全擋黑了。另外,就算今天太陽出來亮堂堂,影子也應當衝反方向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