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0年的一個夏日,有二人在威爾特郡一條鄉間土路上騎行。天空藍得濃而耀眼。熾烈的天光,虛晃晃映上一石一木,給它們勾了深影,宛如墨筆揮就。路邊一棵粗壯的七葉樹微微前傾,灑下一片濃黑的樹影,那二人走近,彷彿被濃蔭一口吞了去,只聽得話音作響。
“……那您什麼時候才考慮發表發表?”其中一人道,“告訴您,發文章是必須的。我自己一直都在準備。我想,只要是當代魔法師,必須將發表己見作為首要任務。索恩從沒這方面的動作,我覺得很怪。”
“他嘛,我猜,到時候總會發的。”另一人答,“而我呢——有誰樂意讀我寫的東西?如今索恩隔幾周便呼風喚雨一回,我一個純理論魔法師寫出來的東西,怕是沒多少人感興趣吧。”
“哦,您就是太謙虛。”之前問話的人接著說,“您不能幹等著索恩把什麼都拿下。他也不是萬能。”
“他確實萬能。咱們都看見的。”對方嘆了口氣。
遇見老朋友,誰不喜歡——咱們眼前,正是亨尼福特與斯剛德斯二位先生。可他倆怎麼都在馬背上?他二人本不擅騎駕,平日亦鮮有鍛鍊——亨先生歲數太大,斯先生養不起馬。還趕上這麼個天氣!暑氣太大,亨先生遍體生津、渾身瘙癢,繼而冒出一身紅疙瘩;陽光太晃,斯先生頭疼的毛病一準兒要發。再說,他倆跑到威爾特郡來幹嗎?
事情是這樣的:亨尼福特先生在為那頭戴花冠的姑娘和小石像尋根申冤的道路上有所發現。他認定殺人兇手是曾住在埃夫伯里的一名男性,於是特意跑到威爾特郡,到埃夫伯里教區教堂查閱史料。他跟斯剛德斯先生是這麼說的:“要是我能確定那男人的身份,那麼順藤摸瓜,我就有可能搞清那女孩子是誰、到底是什麼深仇大恨能逼那男人害了她。”斯先生於是陪他一道來,和他一起翻遍卷宗,碰上難懂的古拉丁文也好幫他一把。雖說斯先生喜愛古籍(誰也比不得他熱衷),一心只盼事情辦成,卻也暗暗擔心五百年前的七個拉丁詞兒沒法把人的一輩子說清。然而亨先生滿心只有希望。後來,斯先生突然想到,既然已經來到威爾特郡,不如去鄉間那座“影宅”走訪走訪——他二人之前都不曾有這樣的機會。
影宅,咱們上學的時候大多有所耳聞。一提它的名字,心中便生出對魔法各種模糊的理解,眼前浮現出殘垣斷壁的形象,然而少有人能記清它的存在究竟為何如此重要。實際上,魔法史學者們仍無法就其存在意義達成共識,其中一些人甚至馬上會告訴你:它的存在毫無意義——名留魔法史的大事,沒一件發生在這裡;不僅如此,曾在那裡居住的兩名魔法師,一個是冒牌貨,另一個還是女人家。宅子具備了這兩大特徵,便不再可能受近年來正統魔法師或正統魔法史學者的青睞。然而,兩百年來,它仍是傳說中全英格蘭最富魔力的地方。
影宅是十六世紀的時候由格里高利·阿布沙龍建造的。阿布沙龍曾任御前法師,效力於亨利八世國王及瑪麗、伊麗莎白兩位女王。假如我們拿施展法術的多少來衡量一位魔法師的成就,阿布沙龍根本算不得魔法師——他的法術幾乎從未奏效。而假如我們拿收入做標杆,阿布沙龍絕不愧為史上最強的英格蘭魔法師——他出身貧寒,死的時候卻富可敵國。
他生前可謂最大膽的舉動,是勸服丹麥國王花幾大把鑽石買走他一條咒語,聲稱能把瑞典國王的肉身化作一灘水。咒語自是不靈,可阿布沙龍拿報酬把這棟影宅造起來了——只花掉珠寶的一半。房間內鋪的是土耳其地毯,牆上掛的是威尼斯鏡子,種種漂亮物件成百上千。一切裝修完畢,卻發生了怪事——也許確有其事,也許空穴來風;學界有人堅信不疑,有人則嗤之以鼻——據說阿布沙龍之前用來欺騙客戶的假招子全都成了真,在這棟宅子裡顯了靈。
1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