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年以前只知道自己是個拖油瓶,也是在那個時候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個累贅。
但也是那一次吧,周祈年意識到原來高霏霏並沒有口中的那麼討厭他。
高霏霏對待親戚向來都是溫溫柔柔的,逢年過節勸她二婚的不在少數,她每次都是溫柔地笑,溫柔地拒絕。她是文化人,講禮貌教養。然而回家的路上卻會一路罵,罵他們多管閒事,罵他們一個個瞎操什麼心。
那次是高霏霏第一次對人發火,她生氣起來其實也就那樣。姿態端習慣的人,壓根不會說髒話,聲線發顫,尖著嗓音指著大門說:「你給我出去,你算什麼東西來對我和安安指手畫腳?我憑什麼要把安安送走,他從生下來到現在,每天都在我身邊,我把他養這麼大容易嗎?沒有任何人能夠讓我放棄他,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是我的命,你們憑什麼可以這麼趾高氣揚的讓我放棄我的兒子,你給我滾,滾啊——」
說到最後,顫聲裡夾雜著哭腔。
狹窄的教師公寓裡,高霏霏靠坐在牆邊哭得泣不成聲。
所以後來當高霏霏說出「嗯,我遇到了喜歡的人,會和他結婚。你也二十歲了,成年了,應該不需要我了,周祈年,你走吧,我現在也不需要你了。而且我還收了你爸的錢,從此以後,別回來找我了,也別想我了,我們就這樣吧,母子之間講究個緣分,我們的緣分就到這裡了。」這般殘忍無情的話時,周祈年也不恨她。
沒有什麼好恨的,因為在身邊所有人勸她放棄的時候,只有她在堅持。
被堅定地選擇,一直以來都是周祈年渴望卻又難以訴之於口的,他總覺得一個大老爺們說這種話太矯情,可是他真的很希望有個人能夠無條件站在他的背後,能夠肯定他的存在,能夠永遠堅定不移地選擇他。
作為母親,高霏霏已經用盡全部力氣了。但她除了母親這個身份以外,還有別的身份,那就是她自己。
周祈年覺得她沒錯,放棄他,也沒錯。至少他在她那裡得到過源源不斷的愛,堅定且永不動搖的母愛。
——那一刻周祈年似乎明白了,為什麼他面對雲盞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的母親。
因為她很堅定。她是活在光裡的人,周祈年是在光影裡動盪不安的塵埃,偶然被光照耀,貪念滋生,想永遠被銘記在光裡。
……
雲盞掛了電話準備回屋時發現了周祈年的存在,他一聲不吭地靠牆站在那兒。穿著黑色衣服黑色褲子,藏在暗處,可露出來的臉膚色白皙,呈鮮明對比,差點兒沒把雲盞嚇死。
「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說話?」雲盞走到他跟前,問。
「不是怕打擾你和你爸打電話嗎?」
「哦。」
「……」
誰都沒動,秋風拂過帶來花香。江城的秋天是被桂花縈繞的,整座城市都浸泡在馥郁花香中,視線很暗,兩個人對視的眼裡有著各自才知曉的純情試探。
冷不防雲盞問他:「你是不是不開心啊?」
周祈年想否認,轉念一想又好奇如果她知道他不開心會是何種動作,於是低低地嗯了聲,壓著嗓:「怎麼?」
雲盞湊他更近,眼神明亮又跳動:「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嗯?」
「去不去?」她躍躍欲試的模樣,讓周祈年覺得,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他都甘願同她一塊兒去,他發現自己真的很難拒絕她。
「行,去吧,別把我賣了就行。」
其實賣了也行,他在心裡補充,賣個好價錢就是了。
雲盞跟發現新大陸似的,新奇得要命:「你值多少錢,能賣兩百嗎?」
「小爺我最起碼賣八百——」周祈年要被她氣死,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