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甚麼分別呢?」他微微沮喪的說:「它們又不是屬於我的。」
「胡說,當然也是屬於你,你為甚麼胡思亂想?」
「星期三大早我便得進醫院。」他說:「我太怕醫院了,一進那個地方,完全像到墳墓去一樣。」
「不過他們會把你照顧得很好。」我說。
「但是我得不到生機。正如你說:在這裡我還可以看到花糙樹木,有時候你上來與我聊幾句,在醫院裡只是一大堆一大堆與我一模一樣的病人!」
「你真的想住在這裡?」我問他。
「如果我可以選擇——不過我還是決定去醫院。」
「不要這樣難過。」我的同情心悠然而生,「我們可以想辦法的,真的。」
「不用了。」他說:「謝謝你的報紙。」
「請下來走走吧,在屋子後面,你古不見的地方,我們種了很多花,在晚飯前下來散散步好嗎?」我懇求他。
他搖搖頭。
我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的下樓去。
不過有一樣事我是開心的,他與我說話。
他沒有跟爸說話,媽媽當然更不會,但是他與我說話。
而且他把心事告訴了我,我覺得我有幫他忙的必要。
我得想法子讓他留下來,住我們的家。
他需要心理治療,不是藥物的幫助。
除了我,沒有誰是可以幫他忙的了,即使當做一件好事,我也得說服母親,這是我今天晚上的工作。
我開了大門,走到後面種花的地方去。那裡約有幾十碼的地方,都用鐵絲網圍住。
網外是別人的地方,種了許多菜蔬,又有池塘,雖然引來了不少蚊鈉,但是景色卻非城市住宅可比。
我想起那些醫院,都是灰褐色的水門汀大廈,醫生護土都穿著白衣服,一個個板著臉,單是那陣藥水消毒味,就夠受的,可憐的張德。
那當然我們這裡好,這裡還真的桃紅柳綠,風景如畫。
隔壁人家養小雞,雞從鐵絲網破了的地方走過來,可是走不回去,每次都是我把它們塞回去的。
我深呼吸了一下。
忽然之間,我看到我身邊有一個長長的影子。
我轉身,我是驚喜的,「張德!」我說。
「我終於下來了。」他說。
「很好,你是應該這樣,你下樓有沒有看見媽媽?」我問。
「沒有,我很幸運。」他還是很幽默。
「你得原諒她是不是?」我說:「她的想法是古舊的。」
「我不怪她,我說過的。」他笑了。
「你喜歡我們的花?」我問:「品種太普通,不過花到底是花。」我笑了,我覺得我說得很麻煩。
「是的。」張德點點頭,「我有一個朋友,也這麼說。」
「一個女孩子?!」我問。
他看著我,「男孩子就不可以喜歡花?」
「對不起。」我笑,「每天在這裡站一站,你會覺得舒服。」
「你對我很好。」他說。
我聽了很開心,不過我說:「那裡,不過朋友而已。」
「你真的不怕我的病菌?」他問。
「我已經忘記你是病人了,」我說:「我只覺得你是個怪人,一直提醒大家你在生病。」
他又笑了笑,在他的眼睛裡,我稍微看到一點溫暖。
張德的眼睛很亮很冷。我從來復見過那麼閃亮的眸子,我不知道這與他的病有沒有關係。
我多麼希望他不是一個病人。多麼希望。
而且我喜歡與他談話,即使只是一句半句,也使我心裡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