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後,她聽到眾人傳聞佳惠之事時,不由得心頭劇震,面色發白,那先前想同人爭辯的心思卻盡數淡了,只挺直了腰桿,越發做出一種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姿態,高高抬著頭,目不斜視,從這些閒得沒事、整日聚在一起嘮嗑的婆子媳婦面前經過。豈料一不小心,腳底竟踩了石子,不由得幾步踉蹌,忙一把扶住連廊粉壁,好容易才未跌倒,遙遙又聽得身後一場大笑。
襲人自知已崴了腳,強忍疼痛,幾步一歇走回絳芸軒,那腳踝已是腫了老高,忙開了匣子取了藥酒塗抹,一面按揉,一面在心中憤憤不平:那茜雪也就罷了,家中頗有體面,怨不得那起子趨炎附勢之徒見她得了勢,都去贊她的。但那晴雯,分明是奴才的奴才,最卑賤不過的出身,如何能得這般讚譽?她尚有哥哥花自芳和花家做倚仗,且這些年花家因得了她提攜,已漸漸頗有起色,眼看著房子和地都有了。晴雯又有甚麼?無父無母,只得一個姑舅表哥,據說極不成器,是真正連孃家都沒有的人。賈府裡那起子捧高踩低、都長著一雙富貴眼睛的奴才,如何竟能對晴雯這般推崇?
襲人正在憤憤不平時,突然聽見外面一陣熱鬧,小丫鬟打起簾子脆聲說道:「鴛鴦姐姐來了。」
襲人心中一陣感動。鴛鴦是賈母身邊的大紅人,貴人事多,不常來串門,每每來絳芸軒,必然頭一個就是尋她。她從前春風得意,對鴛鴦、平兒這些頗有實權的大丫鬟雖是極盡奉承巴結,刻意交好,其實並未存甚麼真心,只圖日常訊息靈通,行事方便罷了。今日見鴛鴦肯在這個時候來探望她,百感交集,心道:這府裡總算有人尚真心待我。
她忙著收拾藥酒,一心想著被鴛鴦看到這副落魄之態未免不雅,猛然間聽外間鴛鴦笑著問道:「晴雯可在屋裡?我奉了老太太之命,正要與她些賞賜。」心中一冷,那藥酒倒在炕上,順著瓶子流出來了也未曾留意。
外間卻是一片歡聲笑語,竟如過年般雀躍。
茜雪笑道:「她這會子只怕還在廊下坐著繡花呢。你一路過來時,竟未曾遇見?想是繡花繡得久了,眼也花了,脖子臂膀也沉了,去一旁鬆散了。我這就命人去找,你先在這裡略坐一坐,嘗嘗我們屋裡的好茶。」
親自斟了一盞楓露茶,捧過來,笑道:「這茶是寶二爺平日裡最愛喝的,很是講究,要斟了三四次才出色。偏寶二爺去學裡向先生請教功課,晌午托墨雨帶了話回來,說和秦小相公約好在外書房讀書,夜裡回來必是晚的,這茶也吃不成了。反倒便宜了你。」
鴛鴦見她意態輕鬆,談笑無忌,依稀仍舊是數年前一起玩耍時候的情形,抿嘴笑道:「如今你得了老太太、寶二爺器重,終於不似先前那般躲著我了。」
茜雪只笑了一笑,以笑作答。她從小和鴛鴦一處長大,小女孩們親密無間,嬉戲玩鬧,除了她和鴛鴦之外,還有金釧、彩霞、紫鵑等人,都是玩得極好的,後來王熙鳳嫁過來,又加了平兒,那襲人倒是後頭才來的了。只因這些人中,大多混成了執事的大丫鬟,偏茜雪在寶玉房中鬱鬱不得志,每況愈下。若是換了旁人,必然一心鑽營,憑著這些舊情套近乎,厚著臉皮也要同這些執事丫鬟們刻意交好,茜雪自重自愛之心卻重,自言人以群分,因自己不得重用,反倒有意同那些得了勢的大丫鬟們漸漸疏遠起來。如今她得了賈母青眼,掌管寶玉房中銀錢開支,自己有了底氣,才開始漸漸同鴛鴦平兒等人重新親近。
鴛鴦自然知道茜雪心意。茜雪刻意疏遠時,鴛鴦固然心中嘆惋不已,卻也無可奈何,如今茜雪重新得勢,她面上雖不說,心中卻比誰都要歡喜。
鴛鴦遂低頭細品那楓露茶,果見色澤微紅透亮,香醇非常,不覺讚嘆道:「怪不得旁人都贊寶二爺雖小小年紀,於這風雅一事上頭,見識卻最了得的。」想了想又道:「只是這烹茶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