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從小到大受過不少傷,早先是因為尋不到傷藥,無法及時治療;後來長大入了玄虛,又對於傷痕習以為常、不甚在意,少有特意療傷的時候。
因而如今掀開衣物,肌膚上舊疤處處,在胸口、臂膀與腹部,皆凝成深褐與淺紅色長痕。
像是被撕咬過,又或是來源於鞭子和藤條。
裴寂感受到她的目光,眸色一黯。
他知曉自己這具身體疤痕遍佈,看上去猙獰醜陋。寧寧曾經從來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觸碰,如今——
淺淺的羞怯與恥辱湧上心頭,裴寂沒由來地感到心慌,低聲喚了句:「別看,寧……」
話音未落,近在咫尺的小姑娘忽地低下頭。
在溫暖的火光裡,寧寧吻在他鎖骨下方的刀痕上。
長睫無措顫抖,裴寂喉頭輕動,發不出聲音。
那些疤痕象徵著他最為落魄的過往,每一條都難看又可怖,如同盤旋在身體各處的蜈蚣,連他自己都心生厭惡。
可寧寧卻吻在那裡,用了十足溫柔的力度。
「寧寧。」
他心裡既羞又燥,喑啞出聲:「那裡……不好,別碰。」
寧寧抬頭,與他四目相對。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裴寂臉色通紅。
他生了雙極為漂亮的眼睛,眼尾向上勾起,暈開一片桃花般的淺粉色。黑瞳裡蒙了層霧,看上去迷迷濛蒙,將平日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意盡數遮去,有如遠山落雨,攜了股膽怯的柔色。
裴寂害羞起來……原來是這種模樣嗎?
像冰冰冷冷的冬雪慢慢融化,淌開一灘柔軟得過分的春水。
寧寧坐在他之上,將一切情緒盡收眼底,恍惚中,覺得自己的血條快要被清空。
她看著眼前的疤痕,想起裴寂曾經的過往種種,總覺得心裡難受。
他一直厭惡這些傷疤,因而把與它們相關的記憶全部埋在心底,不向任何人訴說,靜靜等待腐爛。
裴寂的這些心思,她都知道。
他總是一個人在悄悄難受。
寧寧的動作沒停,與他對視一眼後,重新低了頭。
那些傷痕其實已經不痛了,唯有在陰雨天氣的時候,骨頭裡會傳來隱隱的悶疼。
可她唇瓣輕軟,貼上道道硬質長痕時,被他所厭棄的死肉竟有了知覺,酥意橫生。
有熱氣自心口向全身湧動。
裴寂壓下喉嚨裡的氣音,深吸一口氣,用右臂擋住雙眼,不讓喜歡的姑娘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
那道陌生的觸感停在胸口某處地方。
他聽見寧寧的聲音:「這裡……是不是很疼?」
她說話時移開嘴唇伸出手,指尖停留在一道深褐色疤痕,不敢用太大力道,輕輕一撫,有如掠影浮光,引來稍縱即逝的電流。
裴寂心亂如麻,不經思索地應她:「已經……不疼了。」
「是嗎?」
寧寧的指尖轉了個圈,視線沒從它上面挪走:「看上去傷得好重。」
「這是我尚未拜入玄虛的時候,途經駱洲,於山野之間……」
裴寂啞聲開口,甫一抬眸,對上女孩清亮的眼瞳。
那雙杏眼漂亮得不像話,好似深夜微漾的幽潭,當寧寧垂了眼睫注視他,瞳仁裡盛滿躍動的燭光,恍如水中明月。
她在看著他。
看見他身體上每一處不堪的地方。
這個念頭攜了股淺淺熱度,讓裴寂心口一燙。
此時此刻,彷彿連最簡單的注視都成了種不可言喻的曖昧,少年喉頭微動,調整氣息:「於山野之間遇見入了魔的妖修,他以劍入道,劍氣正中此處。」